夕阳的余晖将青牛镇的石桥染成暖金色，却驱不散笼罩在镇子上空的沉重阴云。
云烬和苏瑶并未立即踏上远行的路。回到陈伯那间熟悉的厢房，两人相对无言，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断——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独眼彪离开时那怨毒的眼神和撂下的狠话，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心头。他们走了，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定然会将怒火全部倾泻在手无寸铁的乡亲们身上。青牛镇因他们而起的这场无妄之灾，必须以某种方式了结。
“不能走。”云烬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而坚定，拳头不自觉地握紧，“至少，在走之前，得想办法除掉这个祸患。”
苏瑶轻轻点头，眼中虽有忧惧，但更多的是支持。“可我们……”她看了看自己依旧绵软无力的双手，又望向云烬。他们现在，与普通人无异，如何对抗盘踞山林、凶悍成性的数十名强盗？
“硬拼自然不行。”云烬眼中闪过属于“焚天”的冷静与锐利，那是铭刻在战斗本能里的东西，“知己知彼。先得摸清楚他们的老巢、人数、布防。总会有机会。”
他的计划简单而大胆：夜探黑龙寨。
黑龙寨，便是独眼彪一伙的老巢，位于青牛镇西北三十余里外的黑龙山深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官府也曾数次围剿，皆因山势复杂无功而返。这些信息，是云烬从赵大叔和陈伯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来的。
“太危险了！”陈伯得知他们的打算，惊得胡子都在抖，“那黑龙寨是龙潭虎穴！你们两个孩子去，不是送死吗？”
“陈伯，我们只是去看看，绝不惊动他们。”云烬安抚道，“总得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斤两，我们走了，大家心里也有个防备。若有万一……我们也会先保全自己。”
赵大叔沉默许久，用力拍了拍云烬的肩膀：“小子，有胆气！大叔跟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云烬摇头拒绝：“赵大叔，您伤势未愈，而且镇上不能没有主心骨。我和苏瑶去，目标小，反而安全些。苏瑶认得草药，对山林也熟悉（这是苏瑶自己说的，虽然记忆模糊，但本能犹在），能帮上忙。”
最终，在云烬的坚持和苏瑶安静却固执的陪同下，陈伯和赵大叔只能千叮万嘱，备好了驱虫蛇的药粉、结实的绳索和一把赵大叔珍藏的、虽不锋利却还算坚韧的短匕。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潜行的好时机。
云烬和苏瑶换上深色的粗布衣裳，用灶灰略微涂抹了脸颊和手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牛镇，没入漆黑的群山之中。
苏瑶的药灵圣体虽未恢复，但对草木气息的天然亲和力让她在黑暗中行走如同灵巧的山猫，总能避开荆棘碎石，选择最稳妥的路径。云烬则凭借强大的方向感和残留的侦察本能，循着白日打听到的方位，在崎岖的山林中穿梭。
两个时辰后，他们潜至黑龙山主峰之下。仰头望去，半山腰处隐约有几点火光在密林缝隙中闪烁，隐约还能听到随风飘来的、模糊的喧嚣声。
“应该就是那里了。”云烬压低声音，指着火光处。
两人更加小心，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如同两道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山寨摸去。靠近寨墙，发现所谓的“寨墙”不过是粗大的原木和石块垒砌而成，并不算高，但借着山势，倒也显得险峻。寨门处有两个抱着刀、昏昏欲睡的喽啰把守。
云烬观察片刻，示意苏瑶留在原地隐蔽，他则如同狸猫般绕到寨墙侧后方一处相对低矮且阴影浓重的地方。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助跑，蹬踏崖壁凸起的石头，双手猛地扒住墙头，腰腹用力，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寨墙之内，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墙头的杂草甚至都没怎么晃动。
他伏低身体，凝神倾听。寨内面积不小，依山而建，错落着几十间木屋和棚子。中央最大的木屋灯火通明，传来独眼彪粗野的骂声和杯盘碰撞声，显然正在聚饮。其他木屋大多黑暗，只有零星几间透出光亮，传来鼾声或低语。
云烬的目标是摸清大致布局和人数。他贴着阴影，如同鬼魅般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角落。大约有三十余间可供人居住的木屋，估算常驻匪徒应在五六十人上下。武器除了刀，似乎还有几把简陋的弓弩堆在角落。寨子后方靠近悬崖处，有一排低矮的棚子，似乎是马厩和堆放杂物的地方。
就在他小心靠近那排棚子，想看看是否有其他出口或弱点时，旁边一间亮着微弱油灯、传来“梆梆”敲击声的木屋，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声音不像打铁，也不像寻常劳作。
他屏息凑近破旧的窗缝，向内望去。
屋内是两个穿着邋遢匪服的汉子，正围着一个石臼，似乎在捣鼓什么。油灯光线昏暗，但云烬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汉子手里拿着的“捣药杵”，赫然是一截……剑柄？而那石臼里，似乎插着一把通体灰暗、毫无光泽、甚至有些地方沾着泥土和锈迹的……长剑？
只听那拿着剑柄的汉子一边用力在石臼里杵着什么草药（？），一边抱怨道：“妈的，老三，你说前阵子捡的这玩意儿，黑不溜秋的，看着像个宝贝，结果呢？除了他娘的梆硬，砍石头都崩不坏，啥鸟用没有！连点光都不带冒的！”
另一个被叫做老三的匪徒蹲在地上，正用那把灰暗长剑的剑身……在削一块木柴？他呸了一口：“谁说没用？你瞧，劈柴多顺手！比斧头还利落！就是太沉了点，挥几下胳膊就酸。老大那天还说可能是啥神兵利器，让咱收好，结果研究了半天，屁都没研究出来，就扔这儿了。要我说，还不如融了打几把好刀实在！”
“嘿，你还真别说，这玩意儿当烧火棍都嫌沉！”第一个汉子把剑柄杵在石臼里，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过老大这几天火气大得很，看上山下青牛镇那小娘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结果没抢到，还吃了瘪，回来天天发脾气，拿兄弟们撒气，听说正在点人手，准备过两天再杀下去，非把那小娘子和那不知死活的小子剥皮抽筋不可！到时候镇子里的财物娘们，随便抢！也算出口恶气！”
老三削木柴的动作停了停，咂咂嘴：“那小娘子……是真水灵啊，老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俊的……不过听说镇上的泥腿子这次挺硬气，还伤了咱们几个兄弟。老大这次肯定要动真格的，估计得倾巢而出，血洗了那镇子才罢休。”
“管他呢，老大让砍谁就砍谁！有酒有肉有女人就行！来，搭把手，把这堆柴劈了，灶房等着用呢……”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但窗外的云烬，却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冰冷！
那把剑！那灰暗的、毫无光泽的、被匪徒用来捣药劈柴的剑……即便蒙尘，即便灵光尽失，即便以如此荒谬的方式出现在这里，但那种源自血脉灵魂的熟悉感，那种心脏骤然紧缩的痛楚，绝不会错！
星烬！是星烬剑！
它没有坠入混沌虚无毁灭，而是流落到了这里，被这些肮脏的匪徒当作破烂工具！
无边的怒火与痛惜瞬间淹没了云烬，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要立刻冲进去。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他。此刻冲进去，不仅打草惊蛇，暴露行踪，更可能让这些匪徒意识到剑的不凡，横生枝节。
他强迫自己冷静，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眼神却变得冰寒刺骨，如同万载玄冰。
独眼彪要血洗青牛镇……星烬剑沦落至此……
新仇旧恨，交织沸腾。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屋内那柄蒙尘受辱的灰暗长剑，仿佛要将它的位置刻入脑海，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按原路返回，与焦急等待的苏瑶汇合。
“怎么样？”苏瑶看到他眼中压抑不住的冰冷杀意和一丝……激动？关切地问道。
云烬简短地将听到的消息和看到星烬剑的事情说了。苏瑶也是又惊又怒，紧紧握住他的手：“云大哥，我们……”
“计划变了。”云烬的声音低沉而肃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黑龙寨，必须灭。星烬，必须拿回来。青牛镇，必须保住。”
他没有说具体怎么做，但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人不再停留，以更快的速度悄然下山，返回青牛镇。
当晨光再次洒向青牛镇时，云烬和苏瑶已经回来了。他们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陈伯，赵大叔，”云烬将夜探所见、匪徒计划以及星烬剑的下落和盘托出（隐去了剑的非凡来历，只说是一柄对他很重要的旧物），然后斩钉截铁地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匪徒过两日便要倾巢来袭，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你有办法？”赵大叔急问。
云烬摊开一张简陋的、根据记忆绘制的山寨草图，眼神锐利如刀：“山寨地形险要，强攻不可取。但，我们可以用火。”
“火？”
“对。”云烬指着图上几个点，“山寨房屋多为木质，依山密集而建，后靠悬崖，前有寨门。如今正值秋燥，山风自西北向东南吹。我们可在夜间，以浸透油脂的火箭，从西北方高处同时射向其粮草囤积处、马厩和几处主要木屋。火起之后，风助火势，匪徒必然大乱。寨门狭窄，慌乱中自相践踏，逃生不易。届时，我们可联合镇上青壮，埋伏在寨门外下山必经之路上，以滚木礌石、弓箭（镇上猎户有猎弓）阻击逃窜之匪，不求全歼，但求重创，尤其务必将独眼彪和其骨干留下！”
他的计划清晰而狠辣，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目标明确。陈伯和赵大叔听得目眩神驰，既觉心惊，又感振奋。
“可是，火箭……油脂……”陈伯有些迟疑。
“油脂家家都有一些，凑一凑应该够。箭矢可以用猎户的箭改造，绑上浸油的布条。”赵大叔眼睛发亮，“猎弓准头不够，但齐射覆盖，扰乱敌阵足够了！镇上能拉弓的青壮，少说也有十几个！”
“还有，”云烬补充道，“我需要几个最机灵、最熟悉山路、胆子也大的人，跟我提前潜入山寨附近，负责点火。苏瑶可以配制一些能让人昏睡或无力的药粉，混在油脂或烟中，效果更佳。”他看向苏瑶。
苏瑶用力点头：“我可以试试，有些草药应该有效。”
一个大胆而周密的复仇与守护计划，就在这晨光中的小小医馆内，迅速成型。青牛镇的平静将被打破，但这一次，他们将不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要主动露出獠牙，保护自己的家园，也夺回重要的东西。
云烬的目光望向西北黑龙山的方向，杀意凛然。
独眼彪，你的末日到了。
星烬，再忍一忍，我很快就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