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秋日。
天光自云层的缝隙里漏下,如同碎金倾泻,将城南那座崭新府邸的琉璃瓦,照得熠熠生辉,金光闪烁。府邸的朱漆大门气派非凡,门楣之上,悬着一块丈余长的黑漆牌匾,三个遒劲有力的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荆楚招贤馆。
牌匾之下,萧澜一袭青色长衫,负手而立。褪去了甲胄的冰冷,敛去了沙场的杀伐戾气,他眉目温润,竟像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儒生。他的身侧,郭嘉半眯着眼睛,睡眼惺忪,仿佛还未从醉意中清醒;一旁的庞统则昂首挺胸,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与有荣焉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招贤馆外的广场上,早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有衣衫褴褛的流民,挤在人群外围,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有满面精明的商贾,三五成群地聚在角落,低声交谈着时局利弊;更多的,则是那些身着儒衫的士人,他们或负手而立,或两两低语,眼中带着好奇,带着审视,更藏着一丝乱世之中,渴望得遇明主的热切。
萧澜缓步走上门前的三级青石台阶。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整个嘈杂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风吹过旌旗的猎猎声,清晰可闻。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今日。”萧澜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此馆,开。”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平静而真诚,像是在与一位位老友对视:“不问出身贵贱,不问过往何处。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入内。”
话音未落,人群中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萧澜却没有停顿,继续朗声道:“萧某所求,非止运筹帷幄之谋士,冲锋陷阵之猛将。兴修水利之能工,教化乡里之儒师,通晓律法之干吏,但凡能安民兴业者,萧澜皆扫榻以待!”
他抬手,指向招贤馆那扇敞开的大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此馆之中,才,是唯一的凭证;功,是唯一的阶梯!”
话音落下,人群陷入一片死寂。
数息之后,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嗡鸣。这番话,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招贤纳士的认知——古往今来,哪有诸侯招贤,不看出身门第,不问派系渊源的?
就在这时,一辆青篷马车,在人群外围停下。车夫看着前方水泄不通的人墙,面露难色,勒住了缰绳。
车厢内,一名面容清癯的中年士人,掀开竹帘向外望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他是南阳邓芝,满腹经纶,却在乱世之中蹉跎半生。身边,另一名气质孤高的青年,眉目间带着几分傲气,正是零陵刘巴。二人皆是听闻萧澜在荆州推行仁政,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慕名而来,却未曾想,会遇到如此人山人海的景象。
“看来,这位萧使君,排场倒是不小。”刘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生性高傲,最看不惯这种沽名钓誉、哗众取宠之举。
邓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台阶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眸色深沉。
忽然,那个身影动了。
萧澜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那辆被堵在人群外的青篷马车上。他没有呼喝卫士开道,也没有让随从去驱赶人群,而是独自一人,走下台阶,缓步步入人潮。
拥挤的人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分开,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通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奇地看着他们的主公,要做什么。
萧澜径直走到马车前。
在车夫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微微躬身,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根粗糙的马鞭。然后,他转身,利落地坐上了车夫的位置,握住了缰绳。
整个广场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
所有人都石化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车厢内的邓芝与刘巴,更是如遭雷击,脸色骤变。刘巴那张向来高傲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苍白。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车厢,声音都在发颤:“使君,万万不可!”
邓芝也紧随其后,对着萧澜便要下拜。
萧澜安坐于车辕之上,手中握着马鞭,神色平静。他对着二人微微颔首,目光里没有丝毫的居高临下,只有平等的尊重:“二位先生,远道而来,一路风尘。这最后一段路,便由萧澜代劳。”
说完,他手腕一抖,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马车缓缓启动,穿过那条由寂静与震撼铺就的道路,稳稳地停在了招贤馆的门前。
萧澜跳下马车,亲自为他们掀开车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巴怔怔地看着萧澜,脑海中闪过史书上燕昭王为郭隗筑黄金台的典故。可眼前的这一幕,比那黄金台的故事,更让他心神激荡。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萧澜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哽咽:“巴,愿为主公效死!”
邓芝亦是热泪盈眶,拜倒在地:“主公如此待我等士人,邓芝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一幕,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萧使君为士人执鞭驾车的消息,插上了翅膀,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遍了整个荆襄大地。
武陵郡,正在家中教书育人的潘浚,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扔下手中的书卷,收拾行囊,星夜北上襄阳。
荆州各郡,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隐士、才俊,再无一丝犹豫。一时间,通往襄阳的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尘土飞扬。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那座名为“荆楚招贤馆”的府邸。
……
夜。
招贤馆内,灯火通明,烛火如昼。这里已经成了整个襄阳城最热闹的地方,士子们三五成群,或高谈阔论,或引经据典,气氛热烈。
萧澜正与新投的一众士子,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纵论天下大势。他时而凝神倾听,时而侃侃而谈,眉宇间意气风发。
郭嘉端着一杯温酒,慢悠悠地走到萧澜身边,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主公,今日这一鞭,可比十万大军更有威力。”
萧澜从沙盘上抬起头,目光清亮,映着跳动的烛火:“奉孝,我求的,不是俯首称臣的属下,是能并肩同行的道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想要得到这天下人心,必先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萧澜转过头,看着满堂济济的人才,看着那些眼中闪烁着理想光芒的面孔,眼中的烛火,仿佛要将这乱世的黑夜,彻底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