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内,空气凝滞如水银。
童渊那一声饱含沧桑的“护民”,依旧在梁柱间回荡,余音未绝。
他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那双握了一辈子枪的手,时而攥紧,时而松开。
赵云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英俊的面庞因激动而涨红,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角落里,吕布依旧抱着他的方天画戟,只是那双微闭的虎目,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最终,还是李彦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挥了挥手,示意围观的弟子们散去,自己则走到童渊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递过去一个复杂的眼神。
有些决定,需要时间。
萧澜对着两位长辈再次躬身,随后便转身退出了正堂,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知道,火种已经埋下。
剩下的,只需静待其生根发芽。
他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缓缓走向自己的住处,午后的阳光透过松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萧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赵云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他身侧。
这位白袍小将,已经换下了那身银甲,只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更显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他眼中的狂热与激动,已经沉淀为一种更加深邃的坚定。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风吹过林间的沙沙声,与脚下踩着落叶的轻响。
走到一处僻静的崖坪边,赵云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萧澜。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萧澜便是一个九十度的长揖。
“先生既知天下大势,胸怀救世之志。”
“云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追随先生,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清朗,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犬马之劳”四个字,是他能想到的,对一个人表达忠诚的最高敬意。
萧澜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力量,稳稳地托住了赵云弯下的手臂,将他缓缓扶正。
赵云一愣,不解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一双平静如古井的眼眸。
那眼眸里,没有君临臣下的审视,没有收服猛将的得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平等的欣赏。
“子龙勇义兼具,当为吾之臂助,岂是犬马可比。”
萧澜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赵云的心上。
赵云的身体,微微一震。
萧澜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睛,忽然笑了。
“若不弃,子龙可称我一声‘义兄’。”
义兄。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赵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被委以重任,被许以高官厚禄,甚至被当做最锋利的刀刃来使用。
他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可能。
不是主公与下属。
不是先生与门生。
而是,兄弟。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心底最深处猛地涌起,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直冲眼眶。
他看着萧澜那张年轻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面庞,看着他眼中那份真诚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笑意,喉头猛地哽住。
“义……义兄。”
他几乎是颤抖着,叫出了这两个字。
声音嘶哑,却重若千钧。
萧澜笑着点了点头,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赵云后退一步,再次对着萧澜,深深一揖。
这一次,不再是下属对主公的效忠礼。
而是,义弟对义兄的敬重礼。
再起身时,他眼中的激动与敬畏,已经化为一种生死相随的、纯粹的光。
他没有再说话。
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他猛地转身,走向崖坪中央,那杆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龙胆亮银枪,就静静地靠在旁边的石壁上。
他伸手,握住了枪杆。
嗡——
一声轻鸣。
下一刻,一抹银光,在崖坪上骤然炸开。
赵云的身形,化作一道白色的旋风。
手中的亮银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枪影层层叠叠,漫天飞舞。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一往无前的刚猛。
而是在极致的速度与力量之中,融入了一丝圆转如意的柔韧。
枪势时而如怒龙出海,狂暴无匹。
时而又如清风拂柳,绵密无声。
枪尖划破空气,带起锐利的呼啸,那一点寒星在阳光下,拉出无数道交错的银线。
整片崖坪,仿佛都被笼罩在一片由枪影织成的光幕之下。
光幕之中,千树万树,梨花盛开。
那是一种极致的美。
也是一种极致的,杀伐。
萧澜静静地站在崖边,看着那片盛开的“梨花”,看着那个在光影中起舞的白袍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他知道。
常山赵子龙,从此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