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的风,总带着大河奔涌而来的潮气,黏腻地裹在人身上,与北地那种能割破肌肤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会稽城的青石板路还残留着几分湿意,几日前那场清洗留下的淡淡血腥,早已被满城飘溢的酒香与市集的喧闹盖过——毕竟这是孙策平定江东后,百姓们难得安稳的日子,街头巷尾的摊贩高声吆喝着,孩童追跑打闹的笑声,让这座城池重新焕发生机。
太守府的演武场上,却听不到半分闲适。一个年轻身影正在场中腾挪,赤着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古铜色肌肤上滚落下的汗珠,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手中一杆虎头湛金枪舞动起来,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锐响,时而如惊雷破阵,时而如灵蛇吐信,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破山裂石的力道。
这人正是孙策。自他用传国玉玺从袁术手中换得三千兵马,不过半年光景,便凭着一身勇力与麾下将士的死战,横扫江东六郡,百姓敬畏地称他为“小霸王”,仿似当年楚霸王项羽在世。
“喝!”
一声爆喝陡然炸响,孙策手臂猛地发力,手中长枪脱手而出,如一道金色闪电,径直飞向百步外的靶心。只听“噗”的一声,枪尖精准穿透靶心红点,枪尾兀自剧烈颤动,发出“嗡嗡”的悲鸣,久久不息。
孙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满是征服后的快意——这杆枪,替他打下了江东的基业,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躁,像一团小火苗,灼烧着他的心。
“伯符。”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一名身着儒衫的将领缓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块浸湿的麻布。此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正是周瑜。他既是孙策的总角之交,更是他麾下最倚重的谋主,江东能有今日,周瑜的谋划功不可没。
孙策接过麻布,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公瑾,你也看出我在烦忧?”
“江东虽定,人心未附。”周瑜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演武场边缘陈列的军械,语气凝重,“那些世家大族表面顺从,暗地里却阳奉阴违,粮草调度处处受阻,军械打造也时常拖延。若不能解决这些问题,我军根基终究不稳。”
孙策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北方,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更让我在意的,是兖州的萧澜。”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听说他在兖州搞什么‘屯田制’,让士兵与百姓一起耕种,如今竟能自给自足;还弄出一种‘精盐’,色泽雪白,滋味纯正,卖到各州郡,利比金铁。他一边与曹操交战,一边安稳种地,还能兼顾买卖,此人绝不可小觑。”
“我也早有耳闻。”周瑜的脸色愈发凝重,“萧澜击退曹操后,并未趁势夺取徐州,反而安抚流民,收拢民心;在许昌设立‘招贤馆’,亲自为前来投奔的士子倒酒,礼贤下士之名传遍天下,如今已有不少贤才归附。他这般步步为营,所图定然不小。”
孙策沉默了。他素来信奉“力与火”,认为凭手中长枪就能打出朗朗乾坤,可萧澜的行事风格却像水——看似温和,润物无声,却能渗透进每一处缝隙,最终汇聚成滔天大河。这种看不见的威慑,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过了许久,孙策眼中的焦躁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他猛地转头看向周瑜,眼中闪烁着光芒:“公瑾,你说我若派人送一份厚礼去许昌,向这位萧将军提议结盟,他会如何回应?”
周瑜闻言,忍不住笑了。那笑容自信而了然,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此想法:“伯符,此举正合时宜。我军根基在江东,当务之急是平定山越之乱,稳固后方,暂无余力北上;而萧澜的强敌在北方,袁绍虎视眈眈,曹操虽败却根基未损,西还有李傕、郭汜祸乱朝纲。我等与他划江而治,互为犄角,正是双赢之局。”
“好!就这么办!”孙策大笑起来,一扫之前的烦忧,转身对着演武场入口高声下令,“来人!取我库中‘江东明珠’一盒,再备快马与得力使者!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孙策愿与萧澜将军永结同好!”
三日后,许昌帅府。
来自江东的使者昂首立于厅堂中央,一身锦袍衬得他气度不凡。他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盒中是孙策的亲笔信,而身后随从抬着的箱子里,便是那盒号称“江东至宝”的明珠。
当紫檀木盒被缓缓打开,整个厅堂仿佛都亮了几分。盒中整齐码放着数十颗浑圆硕大的东海明珠,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在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而迷离的光华,连空气中都仿佛染上了一层珠光。
“好一颗明珠!”站在一旁的陈群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他久在朝堂,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成色的明珠,一时间目光竟有些挪不开。
主位上的萧澜,目光却只在那盒明珠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到了使者递来的绢帛信上。信上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都透着年轻人特有的张扬与霸气,一如孙策本人。
信的内容并不复杂:开篇称赞萧澜安抚民心、击退曹操的仁义之举;中间简述自己平定江东的武功,彰显实力;最后则直接提议两家结盟,共抗袁绍、曹操等“国贼”,同谋大业。
待使者退下,厅堂角落传来一阵轻咳声,郭嘉缓步走了出来。他今日依旧是一身宽松的素色长衫,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却丝毫不减眼中的精光。他先是拿起一颗明珠,在灯下细细把玩,指尖轻轻摩挲着珠面的温润,又拿起那封绢帛信,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苍白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主公,这位孙将军,倒是个有趣的人。”郭嘉将明珠放回盒中,咳嗽两声,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却字字切中要害。
萧澜抬眸看向他,语气平静:“奉孝有何高见?”
郭嘉走到厅堂中央那幅巨大的舆图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点在长江以南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孙策勇冠三军,有乃父孙坚之风,‘小霸王’之名绝非虚传。此人野心极大,江东六郡不过是他的起点,绝非池中之物。”
他转过身,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直视着萧澜,语气凝重了几分:“我军虽夺取兖、豫二州,收纳了不少流民与降兵,可根基尚未稳固。北方袁绍坐拥四州之地,兵多将广,早已对许昌虎视眈眈;西方李傕、郭汜掌控朝廷,虽无大才,却也能牵制我军精力。此时若在南方再树立孙策这样的强敌,腹背受敌,实为不智。”
萧澜缓缓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郭嘉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自信的弧度,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所以,孙策此人,可联不可敌。但寻常盟约不过是一纸空文,金银珠玉虽贵重,却难动此等枭雄之心——他要的,是能让江东基业更稳固的保障,是能与萧氏抗衡又共存的底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舆图上许昌与会稽的位置,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嘉以为,欲结其心,固其盟,唯有一法——联姻为上。”
萧澜闻言,瞳孔微微一缩。他看着郭嘉眼中的笃定,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脑海中飞速思索着联姻的利弊:若与孙策联姻,既能稳住南方,专心应对北方的袁绍,又能借江东之力牵制曹操;可孙策野心勃勃,联姻也未必能彻底绑定,日后若两家势力冲突,这层关系反而会成为掣肘。
“奉孝觉得,此事可行?”萧澜问道。
“可行。”郭嘉毫不犹豫地点头,“主公可将族中适龄女子许配给孙策之弟孙权,或是他麾下重要将领,既显诚意,又能加深两家联系。孙策虽刚猛,却重情义,只要他认下这门亲,短期内江东便不会成为我军的威胁。待主公平定北方,再回头收拾江东,便易如反掌。”
萧澜沉默片刻,最终缓缓颔首:“好,便依奉孝之计。你即刻拟一封回信,应允结盟之事,并提出联姻之议,再备一份回礼,送还江东使者。”
“喏。”郭嘉躬身应下,转身走向书房,脚步虽轻,却带着十足的底气——他知道,这一步棋,定能为萧澜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去应对北方的真正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