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县坞堡的石墙仍嵌着战时裂痕,墙根新雪被朔风卷得贴在斑驳砖面,簌簌作响。帐内却暖意融融,炭盆里银丝炭烧得通红,火星偶尔蹦落青砖地,转瞬便失了温度。唯有那肃杀的铁锈味,混着帐外操练的呼喝,钻进来缠在人心头,沉甸甸压得人发紧。
几张粗木案拼成案台,铺着幅巨大的牛皮地图。兖州的峰峦、豫州的江河,皆用朱砂细细勾勒,红得刺目。萧澜立在案前,指尖落于“兖州”二字,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曹操刚在濮阳折戟,军心涣散,正是他最该攥住的良机。
“曹操新败,军心不稳。”他声音不高,却在静悄悄的大帐里撞出回响,“我亲率主力直取兖州;子龙领五千精兵为偏师,东进徐州,摆出驰援陶谦的架势,牵住曹军侧翼。”
计策说得干脆利落,如出鞘利刃,半分拖沓也无。帐内无人反驳,典韦抱着双铁戟立在他身后,肩背绷得笔直,像尊沉在阴影里的铁塔;新降的许褚站在另一侧,虎目死死锁着地图上的兖州,呼吸比平日粗重几分——追随强者征战天下,正是他盼了半辈子的事,指节攥得咯咯作响,只待一声令下。
眼看将令即将传出,帐角忽响起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主公。”
郭嘉从阴影中走出,依旧裹着那件厚狐裘,领口绒毛蹭过他苍白的脸颊,反倒衬得颊上那点病态潮红愈发显眼。他走到地图前,伸出根瘦骨嶙峋的手指,既未碰兖州,也未触徐州,指尖一路南下掠过豫州地界,最终停在个无人留意的角落。
“荆州。”
二字轻得似落雪,却让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骤然凝固。许褚皱紧眉头,他懂阵前拼杀,却摸不透这地图上的弯弯绕;典韦也抬了抬眼,握着戟柄的手又紧了紧。
郭嘉咳了两声,用袖口蹭了蹭嘴角——其实并无酒渍,不过是他的习惯动作。“兖州是必取之地,徐州是牵制之棋,而荆州,才是这局棋里定输赢的关键。”他抬眼,那双总蒙着倦意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刚从洛阳来的消息,刘景升病危了。”
帐内空气猛地一滞。谁都清楚,刘表一倒,荆州这块肥肉,定会引得各方争得头破血流。
“蔡瑁、张允早攥紧了襄阳兵权。”郭嘉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在说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他们想立次子刘琮,把长子刘琦晾在一旁——只因刘琮年纪小、性子软,等刘表咽气,便好将整个荆州卖给曹操,换自己的富贵。”
许褚听得胸口发闷,一股恶气堵在喉咙里——哪有这般欺主之人?为了自身好处,连主子的骨肉都能算计!
萧澜未作声,只静静看着郭嘉。他知晓,奉孝既已把话说到这份上,定然还有后招。
“刘琦如今孤苦无依,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日夜活在惶恐里。”郭嘉收回手指,拢了拢狐裘领子,似是觉得冷,“主公此刻若派一员大将,护送刘琦回襄阳,便是在荆州士族心里,种下一颗‘仁义’的种子。此事不仅不费兵力,反倒能让赵将军去徐州的路走得更名正言顺——表面是救陶谦,实则是送刘琦回家。”
他忽然笑了,嘴角勾起抹自信张扬的弧度:“一石二鸟。主公既能落得仁义名声,又能为日后取荆襄,先布下最关键的一子。”
稍顿,他又补了句:“蔡瑁虽手握兵权,可荆州没几人服他。蒯良、蒯越兄弟在当地有声望,早看不惯蔡瑁的做派。让赵将军顺路去拜会他们,无需多言,只需结个善缘,往后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
帐内静得能听见炭盆里木炭开裂的轻响。萧澜盯着地图上郭嘉指过的荆州,眼前原本只有金戈铁马的战场,骤然变得立体——一条看不见的线,从兖州牵出,穿过徐州,最终牢牢钉在襄阳。
好一个郭奉孝,算一步,看的从不是三步,而是十步!
过了许久,萧澜缓缓抬头,看向郭嘉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奉孝这一谋,胜似十万雄兵。”
他转过身,声音斩钉截铁:“传我将令!赵云即刻出发,首要之事不是驰援徐州,是去江夏寻刘琦,务必将人平平安安送回襄阳!那五千兵马,不是用来攻城的,是要让天下人看看,我萧澜的兵,是仁义之师!”
亲卫应声而出,脚步声很快消散在帐外。郭嘉望着萧澜年轻却沉稳的背影,嘴角悄悄扬起。他拿起案上那壶早已冷透的烧刀子,给自己斟了杯,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液滑过喉咙,胸中却燃起一团火——得遇这般明主,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