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一炉沉水香静静燃烧,笔直如线的烟气袅袅升腾,混着案上清茶的温热雾气,在帐中缓缓弥散,添了几分沉静肃穆。
萧澜端坐案前,对面立着位书生。那书生身形单薄得似一阵风便能吹倒,面色是久病不愈的苍白,唯独双眼亮得惊人——宛若两颗藏在深渊里的寒星,锐利得能洞穿人心。
“先生自颍川而来,”萧澜亲自执壶为他续茶,动作从容不迫,指尖掠过温热的瓷盏,“不知此行所为何事?”
戏志才没有去碰那杯茶,目光落在萧澜身上,不似看手握兵权的将军,反倒像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他声音低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却字字清晰:“志才不为功名,只为寻一处安放此身。”
话音稍顿,他那双寒星般的眼骤然收紧,仿佛要透过萧澜的表象,看清他心底的丘壑:“敢问将军,这天下之大,可有志才的安身之处?”
这话听着轻,分量却重如泰山。他问的从不是一隅之地的容身之所,而是在这乱世之中,能托附一生、可盼未来的最终归属。
萧澜闻言笑了,没有直接作答。他抬手蘸了蘸案上冰凉的茶水,在光滑的漆木桌面上缓缓画下一道曲折长线:“此为黄河。”接着又在长线南北各点了一点,“河北袁本初,坐拥四州,兵强马壮,看似不可一世;河南诸侯割据,如群狼逐鹿,日夜厮杀不休。”
戏志才的目光落在那幅简陋的水渍地图上,神色毫无波动——这些局势,天下稍有见识者皆能看清,并非他要寻的答案。
萧澜的指尖未停,从代表河南的混乱区域画出一道坚决的线,直指更广阔的南方:“袁绍外宽内忌、色厉胆薄,绝非能定天下的英雄;中原乃四战之地,得之可图天下,失之便无立锥之地。”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戏志才心上。戏志才的呼吸第一次乱了——萧澜接下来的动作,竟指向了天下人都忽略的两处要害:河东,与汉中。
“董卓已是冢中枯骨,”萧澜指尖点在“河东”二字虚处,“某取其粮、收其盐,便是断他根基。”
“待天下诸侯为争中原杀得两败俱伤,”戏志才下意识接话,声音里第一次染了难以置信的颤抖,“将军便可坐收渔利?”
萧澜缓缓摇头,眼底翻涌着远超年龄的格局:“非是坐收渔利。当养一方百姓、积四方之力,再以王道之师堂堂正正扫平寰宇,还天下一个太平。”
“轰——”这话像惊雷炸在戏志才脑海。他猛地抬头,眼中只剩骇然——眼前这年轻得过分的将军,棋盘早不止一城一地的得失,他谋的,是整个天下!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卫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却依旧保持着沉稳:“将军,曹孟德遣使者至,求借精盐万石。”
帐内瞬间陷入死寂。戏志才收敛了所有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波澜不惊的病容书生,目光落在萧澜身上——这是一场考验,更是一份投名状。他要看看,这位志在天下的年轻人,如何应对来自真正枭雄的第一道难题。
萧澜神色未变,只淡淡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身穿锦袍的信使大步走入帐中。他对着萧澜只草草拱了拱手,姿态倨傲得仿佛不是来求借,而是来施舍。“我家主公听闻将军于河东大有所获,”信使语气居高临下,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今我军粮草稍有不济,特向将军暂借精盐万石以作周转。待击破黄巾余孽,必有厚报。”
说罢,他昂着头,等着萧澜感恩戴德地应允——在他看来,萧澜不过是依附曹操的盟友,主公开口已是天大的面子。
萧澜却没看他,只取过一片空白竹简,提笔蘸墨。笔尖落处,字迹清隽却力透纸背。他将竹简与一枚刻着“五千石盐”的军令一同递给亲卫:“送与使者。”
信使接过东西,愣了一瞬。看清军令上的数字,再瞥见竹简上的字,脸上的倨傲瞬间被错愕与愤怒取代:“将军这是何意?我家主公要的是万石!”
萧澜终于抬眼,目光清淡却带着慑人的压迫感——那眼神,宛若假寐的猛虎骤然睁眼,让信使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回去告诉你家主公,”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乱世粮贵,某需留备。”
……
陈留,曹操的帅帐内。
曹操正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兖州的位置,眼底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当信使捧着竹简进来时,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可当目光落在竹简上“乱世粮贵,某需留备”八个字时,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将领皆在帐中,清晰地感受到主公身上骤然翻涌的冰冷气息。
许久,曹操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豪迈,只剩刺骨的寒意。他挥了挥手,声音低沉:“都下去吧。”
众将不敢多言,躬身退去。帐内只剩曹操一人,他走到堆积如山的盐袋前,伸手抓起一把雪白的精盐。盐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像一场无声的雪,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萧澜……”他低声自语,那双素来闪烁着精光的细长眼眸,此刻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好一个及时雨。只是这雨,太大了——会淹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