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遁听着周遭沸反盈天的议论与赞叹,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微笑,心中却忍不住暗自嘚瑟:
自己上辈子可是练习过记忆宫殿,拿过中国诗词大会冠军的!
这辈子又被老爹填鸭式教育,背诵的诗词没有两万,也有三万了。
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咱这脑子里现在装的,就是整个华夏诗词的数据库!
这种集句诗词,不过是日常炫技,小菜一碟!
士子们议论品评、赞誉不绝,太白楼的东家、掌柜、茶酒量贩博士们,同样目瞪口呆,激动地交头接耳:
“我…我的个亲娘咧…还真作出来了?”
“神了!真神了!真是七步成诗啊!”
“瞧见没!瞧见没!我就说苏学士的儿子差不了!”
“乖乖,这脑子是咋长的?怕不是文曲星老爷亲自给他开了光?”
“我看哪,这苏家,怕不是捅了文曲星的窝?!”
“快记下来几句,回头跟我家那臭小子好好说道说道,显摆显摆!”
……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首诗的“含金量”,但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七步成诗”,作为这段“神迹”的见证人,已足够他们茶余饭后吹嘘一辈子了。
掌柜老钱早已顾不上什么仪态风度,他一把抓住刚刚东家陈友福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语无伦次:
“东家!东家!您看到了吗?咱们太白楼…咱们太白楼要出名了!真正的出名啊!这是…这是能写进戏文里的佳话啊!”
陈东家此前还因陷入麻烦而愁眉不展,此刻却是满面红光,那点忧愁早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到了九霄云外。
他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强压着激动,低声而急促地吩咐身边一个伶俐的茶博士:
“快!快去!把我书房里那套最好的湖笔、端砚、澄心堂纸都取来!不!等等!”
待那茶博士动身,他又赶紧抓住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的决绝:
“去我内室,把那个紫檀木盒子拿来,里面是我珍藏的那块李廷珪墨!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请苏小郎君留下墨宝!”
他经营酒楼二十来年,不知见多多少文人雅士附庸风雅,但何曾见过如此惊才绝艳的场面?
今日若是让这苏小郎君,在他太白楼上题壁,说不得,从今以后,他这太白楼,就要如同黄鹤楼一般,天下闻名!
甚至,载入史册!
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名声!
傅明恩看着苏遁被众人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听着那不绝于耳的赞誉,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那股嫉妒混合着怨恨的毒火几乎要将他烧穿。
该死的!竟然又让这小畜生大出风头!
不,不行,今天,必须把这小畜生踩死在脚下!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脑子里疯狂地搜寻着可以攻击的破绽。
忽然,他如同溺水者抓住了稻草,猛地指向苏遁,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变形,大声嘲笑道:
“我看你这诗,狗屁不通!什么‘五月荔枝天’?!”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现在都五月底了,荔枝都快下市了,你还‘荔枝天’?”
“你这分明是早就准备好的旧作,什么七步成诗!根本就是欺世盗名!”
他自觉抓住了苏遁的致命破绽,语气愈发得意,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苏遁脸色。
苏遁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点戏谑的笑容,他故意慢悠悠地,一字一顿,清晰地反问,确保每个字都传入众人耳中:
“傅衙内……你确定……这句‘五月荔枝天’……有问题?”
傅明恩被苏遁这反常的镇定和古怪的笑容弄得心头莫名一跳,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立刻被他急于扳倒苏遁的强烈念头压了下去。
管他搞什么鬼!这句诗不合时宜是明摆着的!
只要一口咬定他这首诗是早有准备,他刚才的“七步成诗”就是一个笑话!
打定主意,傅明恩斩钉截铁,气势十足,刻意提高了音量以掩饰那瞬间的心虚:
“废话!现在哪还是什么‘荔枝天’?荔枝都快过季了!你这句诗就是不合时宜,狗屁不通!
“哦……”
苏遁拖长了尾音,如同戏台上的名角,在关键时刻卖足了关子。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然后才用一种清晰而带着几分“天真无邪”的语气,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可是,这句诗,并非小子杜撰。乃是神庙(宋神宗)御制《荔枝》诗中的原句……”
“原句”二字尚未完全落地,傅明恩就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
先帝御诗?!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狗屁不通?!
他居然说先帝的诗狗屁不通?!
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惧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湿透了里衣。
诋毁先帝御诗!
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别说他爹是转运使,就是宰相也保不住他!
“你……你阴我!苏遁!你好毒的心肠!”
傅明恩指着苏遁,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声音尖厉得变了调,充满了恐惧、怨毒和气急败坏:
“我……我绝无对先帝不敬之意!是你!是你这奸诈小人故意设套害我!”
他此刻已是魂飞魄散,方寸大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绝不能承认!
苏遁却只是无辜地眨了眨他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摊了摊手,语气甚至带着点委屈:
“傅衙内何出此言?小子只是据实相告诗句出处罢了。至于衙内对先帝御诗有何高见……”
“没有!我没有任何高见!没有任何异议!”
傅明恩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地大声打断,声音因为惊恐而拔得极高,几乎破音:
“这首诗写得极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
“先帝圣明,文采斐然!我傅明恩对先帝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他语无伦次地开始歌功颂德,生怕慢了一秒那顶“大不敬”的帽子就扣实了。
“是吗?” 苏遁脸上的戏谑之色瞬间收敛,眸光一凝,如同出鞘的寒刃,泛出冷冽的光芒,直射傅明恩:
“既然傅衙内也觉得这首诗,‘极好’,那是否应该践行承诺,为你此前污蔑我父子‘欺世盗名’之妄言,当众道歉?!”
傅明恩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
道歉?
在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士子面前,向一个他刚才还肆意辱骂的黄口小儿道歉?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傅衙内以后在广州城还怎么抬头做人?
可他再也不敢在诗词上纠缠半分,苏遁这小子太邪门,太奸诈了!
谁知道他肚子里还藏着多少坑等着自己跳?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让他作一句诗词,对方就能立刻再引经据典,说不定又能扯出哪位先皇祖宗来!
必须换个考校!一个他绝对无法作弊的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