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心中思忖,这书肆,从采光通透的布局,到雅致开放的陈设,从高效保密的“收银台”,到福泽士林的“借阅室”,再到充满商业智慧的“雅鉴厅”……处处透着匠心独运、别具一格。
可以想见,等这书画坊开张,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而这背后的东家,谁又能想到,竟然只是个八九岁的孩童?
自己这位年幼的“东家”,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堆起笑容,凑近王二:“铁柱哥,你们的工钱想必不低吧?”
辛铁柱倒也不藏着掖着,笑道:“那是!掌柜的说了,开张后工钱比别家高两成!”
高俅又问道:“咱们书画坊,还招人吗?”
要是招人,他倒有些想让三弟来这里做工了。一来,的确工钱高,还免费教认字,二来,也能让自己跟小郎君联系更紧密。
“眼下是不招人了。就是不知道,后面还招不招。”辛铁柱说着挤眉弄眼地撞了一下高球肩膀:“怎么,看到待遇好,想塞人进来?你是东家的身边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高俅笑了笑,没说话。
他自己还忐忑不安,生怕做得不好被小郎君辞退呢,哪来的面子给三弟说情。
高俅忙着套话时,苏遁正在密室里听毕简的汇报。
“东家,开张前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办妥了。店铺装修全部完工,书画和文创产品,已经运到库房,随时可以摆上。”
“这几天,每天都有安排伙计值夜,避免发生意外。”
“书画行会那边已经报备,入会费也交了。左右邻居都送了礼,混了个脸熟。巡街的官差和望火楼的军头都请吃过酒,以后咱们这边有事,他们能照应着点。”12
毕简恭敬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账本,一边说,一边解说着账本上的支出项目。
苏遁摆摆手:“毕二叔不用跟我说具体账目,我不管这些。你按照我说的复式记账法记录好就行了,回头我会给我娘核对。”
毕简尴尬笑了笑,将账本放下,收进盒子。
苏遁关上盒子,问道:“税务那边呢?
毕简忙回道:城门口场务的税吏打点过了,以后咱们的纸和书进城,他们答应不会故意刁难。”2
又道:“对了,我还打听了几个衙门的情况,知道他们管纸张采买的是谁,管废纸处理的又是谁。等咱们的卫生纸要上市时,就能直接找对人。”
苏遁点点头:“你做得不错。不过,卫生纸的事先不急。等书局站稳脚跟,人脉攒够了再说。”
“先只在书局的厕所安排上,有人问起,就放点风声出去,吊人胃口。真有人上门求合作,先搞搞“饥饿营销”。”
毕简连称记住了,苏遁又道:“画坊这边,记住咱们的主打方向。便宜的书、新鲜的话本、文创产品是重点。笔墨纸砚就随便卖卖,限量供应,免得抢了同行的饭碗,招人眼红。”
毕简连连点头,又为难道:“书画鉴定师还是没找到,此前倒是有几个应聘的。但用您留下的几幅书画来考核,没一个找出假的那两幅。”
“我不懂这一行的深浅,也不敢乱收。所以,目前的书画只有杭州带来的那一批,还有东家您今天带来的。只怕,书画拍卖这一块儿,无以为继。”
苏遁笑道:“这个不必担心,等我们第一次拍卖会开起来,传出名声,再高薪诚聘,自然能挖到真正的行家。”
“若还是招不到,那便不招了。我们直接与其它书画铺谈合作,帮他们拍卖抽成就行。”
毕简松了眉头,随即又皱眉起:“还有一事,农庄那边,我始终不放心。咱们的印刷厂和造纸厂都在那儿,偏那儿离城里远,万一有人打坏主意,只怕救护不及…….”
“眼下农庄里整日水车转不停,打桩机、搅拌机轰隆作响,附近村民议论纷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日长了,附近豪强打探清楚,定然眼红。”
“虽然伙计们都跟李大哥(李全忠)学了几个月拳脚,有些自保能力,但强龙不压地头蛇。真打起来,只怕还是我们吃亏。”
“况且,他们若是成心破坏,只需在械斗中故意打砸,我们便损失惨重……”
苏遁闻言也皱起眉头,汴京城里,好歹是天子脚下,无论如何,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打砸抢之事;但郊外农村,宗法大于国法,皇权不下乡,便是官差,也管不到他们头上。
该用什么办法,既让附近地主豪强忌惮,又让附近村民能利益捆绑主动维护呢?
苏遁闭上眼睛仔细思考,一个词突然闪现在脑海中——“共享菜园”。2
他眼前一亮,睁开眼,笑道:“把田庄的与图给我看看。”
买卖田地的交易,都会附带上田地的与图,以作证明。
苏遁指着地图:“我们可以在农庄这里搞个共享菜园,将田地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出租给城里那些喜欢田园生活的官僚、文人、富商。”
“他们想体验田园生活就来种种菜,平时咱们帮着照看,收成了他们自己来摘,或者咱们给送上门。”
“再在这里搞块稻田,邀请共享菜园的主顾们,参加“春耕节”“秋收节”“瓜果采摘节”,设计一些稻田里抓鱼、赶鸭子、插秧的农事体验活动,还可以让他们体验造纸、印刷活动。”
毕简听完,激动得直搓手:“东家,您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这主意太妙了!既能赚钱,又能让那些大人物跟咱们田庄扯上关系,以后谁还敢打咱们的主意?”
苏遁笑了笑:“不,还有最大的好处,你没看到。”
“我们的田庄不大,大部分地方还都建了作坊,这个“共享菜园”最多能接待一二十个主顾。”
“其他人也想体验怎么办?我们就跟附近村民合作,给他们提供技术指导、活动策划和引入客源。”
“帮助他们建设共享菜园、共享鱼塘、共享鸡鸭鹅猪养殖,开“土家菜馆”“特色民宿”,把附近村庄全部纳入“农家乐”经济体,与我们利益捆绑。”
苏遁嘴角一勾,掷地有声:
“到那时,谁要是敢砸我们的作坊,就是砸村民的饭碗!不用等我们反击,获利的村民都会把他们打出狗脑子!”
毕简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这个小东家,真是永远有新的点子!
苏遁微微一笑:“回头我会写个详细的策划书,写好了让高俅给你送来。”
毕简连连点头:“好好好,听了东家的这番话,我可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东家您放心,书画局开张这事,我一定办得妥妥地!”
“嗯,那天我会想办法过来观礼。”苏遁敲了敲桌子:“毕二叔,把高俅叫进来吧,他应该看完铺子了。”
毕简忙起身应是,出门招呼了等待在外的高俅进了内室。
苏遁笑问:“铺子看完了吧?有什么感受?”
————
注:1这句话总结就是,行业协会入了,邻居、城管、消防的关系都搞定了。
宋朝繁荣的商品经济,诞生了“社会”一词。“社”是小撮人组建的兴趣社团,如某诗社、某画社、蹴鞠社、弓箭社;“会”是整个行业的行会,类似现代某行业协会,开店首先要加入相应行当的行会,交了会费,才算取得开店资格证。
行会职责有维护行业秩序,限制和排除竞争(反垄断),统一商品价格、应付官府科配,减轻摊派负担等。
《梦梁录》记录南宋临安府各米铺批发大米就由行头统一制定批发价:“城内外诸铺户,每户专凭行头于米市做价,径发米到各铺出粜。”
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年),开封府肉行行首徐中正提出“乞出免行役钱,更不以肉供诸处”,希望肉行向官府缴纳现钱,不再直接供应肉品,官府经研究批准了肉行的请求,减轻了商户负担。
2在汴京城内,每三百步的距离就有一个“望火楼”,在这个“望火楼”上,专门有人在楼上张望火情。楼下设有“消防站”,内屯百余人的消防队伍和各类救火物品,包括“大小桶,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之类”(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三《防火》)。
每当出现火情,专门报火警的快马“望火马”迅速来报,军厢主、三衙军队、开封府潜火队迅速出动救火,而且火情初起的时候,居民也可以参与扑火,进行自救。
3在此解释一下,作者设置“共享菜园”并非不切实际、异想天开。
宋朝京城周围的土地,只有以下三种类型:
一,皇庄,不用多说。
二,勋贵田庄。只有皇族宗室、开国功勋才能获得的分封的“庄子”,可以就给后代(比如王诜)。
三、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地主、自耕农)祖辈传下来的,比如后文提到的刘寺村的刘氏宗族。
外地来京城当官的,你想在京城买田庄,有可能买到,但机会非常少。
因为只能从本地地主、自耕农手中买,还不能强买强卖,天子脚下,你弄一个民愤出来试试?
别说地了,房子也买不起。北宋陈曦《东府纪》载:“国朝以来,尚袭唐故,大臣多不建里第,而僦(租)居民间”。
唐宋京城很多宰相都租房子住,更别提普通小官了。比如白居易的“京城大,居不易。”
历史中,苏轼、苏辙、苏门四学士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这些人在京城当了好几年官,都没有房子,更没有土地。
宋朝的官员,官职比较高的,一般会在汴京附近的州县买地,苏辙是在许昌买的地,范镇也在许昌买地建房,苏东坡伯父在雍丘买的地。
主角设想的“共享田庄”,本质上和现代“共享菜园”一样,定位客户是“中产”,不是有私家庄园的富豪,也不是本地自己耕种的农民,是外来的、在京城工作生活但没房没地的“中产”官僚、文人、士子。
别的不说,京城还有好三千太学生呢,他们没事去城郊玩个农家乐,怎么就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