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十点,忘川事务所进行了开业以来第一次全面安全升级。
夏晚晴指挥着两名灵调局派来的技术人员,在建筑的各个关键节点安装新型防护设备。
窗户玻璃被换成了夹层中嵌有细密符文的特种材料,既能防弹,又能阻隔大部分低强度的能量窥探;
门锁系统升级为生物识别与灵力波动双重验证,非授权者强行闯入会触发多层警报;
甚至连通风管道都被加装了过滤网,能筛除纳米级的监控装置或术法载体。
陆星辰站在二楼阳台,看着楼下街道上看似平常、实则每隔半小时就更换一次的巡逻车。
赵启明履行了承诺——灵调局在事务所周围布置了隐蔽的保护网,但要求是,一旦发生紧急情况,事务所必须优先撤离,不得擅自接敌。
“这样真的安全吗?”墨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浅灰色针织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手里拿着两杯刚泡好的茶。
阳光照在她脸上,让那种非人的苍白感减弱了些,看起来更像一个疲惫但美丽的年轻女子。
“没有绝对的安全。”陆星辰接过茶杯,茶水温热,“但至少提高了门槛。业火下次想进来,不会像之前那么容易了。”
墨幽走到栏杆旁,和他并肩看向楼下的街道。
秋日的阳光很好,行道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就簌簌地落。几个老人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晒太阳,小孩子追逐着落叶嬉戏。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日常。
“有时候我会想,”墨幽轻声说,“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们会不会也过着这样的生活?早上开门营业,处理些普通的委托,傍晚打烊,在阳台上喝茶看日落。”
陆星辰沉默了片刻:“你想过那样的生活吗?”
“不知道。”墨幽诚实地说,“我活了太久,见过太多‘普通生活’。它们有时候很温暖,有时候很无聊,有时候……脆弱得让人心疼。一场战争、一次饥荒、一场瘟疫,就能把几十年的平静撕得粉碎。”
她顿了顿,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但至少,那些生活是真实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是自己的。不像现在——连记忆是不是自己的,都要怀疑。”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陆星辰听出了其中的重量。
他知道墨幽指的是即将开始的封印探索,也指她被业火盯上的命运。
“昨晚我修改指南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陆星辰转向她,“法律到底是什么?是条文,是判决,是社会契约……但归根结底,我觉得法律是人类试图在混乱的世界里划出的‘边界’。它告诉我们:这里以内,你是安全的;这里以外,你需要警惕。”
“就像妖怪的领地标记。”墨幽忽然说,“千年前,妖族会在自己的领地周围留下气味或符文,警告其他存在:越过此线,即为宣战。”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银芒:“但那时候的法则很简单——强者为尊。你的力量能守住多大领地,就拥有多大自由。弱者要么依附强者,要么躲进深山,要么……消失。”
“现在不一样了。”陆星辰说,“至少在理论上,法律保护弱者。一个普通人,没有特殊能力,没有财富权势,但只要他遵守法律,社会就有义务保护他的基本权利。”
墨幽笑了,那笑容有些复杂:“是啊,理论上。但实际上呢?陈婉遵守法律,努力工作,孝顺母亲,但她还是死了。因为业火不遵守任何规则——既不理睬妖怪的领地法则,也不尊重人类的法律边界。”
她看向陆星辰:“你的‘边界’,要如何约束那些根本不承认边界的人?”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陆星辰思考了很久。风吹过阳台,带来远处烤红薯的甜香和孩童的笑声。
“边界不是画在地上等着别人来遵守的线。”他最终说,“边界是我们自己站在这里,对试图越界的人说:‘停下,这是底线。’如果对方不听,我们就用一切手段把他推回去——法律、武力、技术、甚至……不那么合法的手段。”
他顿了顿:“重要的是,我们要知道自己守护的是什么。对我来说,不是某条具体的法律条文,而是法律背后那个理念——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不受他人强行干预。陈婉应该有权利选择是否接受‘记忆清理’,苏晓应该有权利选择是否相信自己的灵感。业火夺走了她们的选择权,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墨幽静静地听着。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那如果……”她缓缓开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一直守护的‘理念’,和你一直并肩作战的‘人’,存在着根本的冲突呢?比如,某个存在天生就拥有干涉他人意志的能力,这种能力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无法关闭。
法律要如何对待这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太尖锐,也太私人。
陆星辰知道,墨幽在问的不仅仅是抽象的法理,也是她自己——一个拥有溯月之瞳、能读取甚至影响他人记忆的半妖。
“能力本身没有对错。”
他谨慎地选择措辞,“就像刀可以切菜也可以伤人。法律评判的不是‘拥有刀’,而是‘如何使用刀’。只要这个存在尊重他人的选择权,不用能力强行干预他人的意志,那么她和普通人就没有区别。”
“但如果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干预’呢?”墨幽的声音更轻了,“比如,她只是站在那里,周围人的情绪就会不自觉地平静下来。她并没有主动使用能力,但能力自然生效。这算不算侵犯了他人的‘自然情感权’?”
陆星辰愣住了。他从未思考到这个层面。
阳台陷入沉默。楼下孩子的笑声飘上来,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知道。”陆星辰最终诚实地说,“法律还没有进步到能回答这种问题。但我知道的是——如果一个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能力,努力不伤害他人,甚至用能力去帮助他人,那么她应该被尊重,而不是被恐惧或排斥。”
他看向墨幽:“就像你。你完全可以用溯月之瞳做很多事——窥探秘密,操纵记忆,甚至制造幻觉。但你选择了开事务所,帮人解决‘意难平’。这就是你的‘选择’,这比你的‘能力’更能定义你是谁。”
墨幽的眼睛微微睁大。片刻后,她低下头,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
“谢谢。”她说,“虽然这个答案可能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我记住了。”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静静地喝茶,看风景。
阳光慢慢移动,在阳台上切出明暗的分界线。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陆星辰问。
“今晚。”墨幽说,“赵启明下午会把设备送过来。夏晚晴已经调整好了监控系统,她会在一楼指挥中心全程值守。”
“需要我做什么?”
“你在门口守着。”墨幽看向他,“如果我失控,你是最后一道防线。”
这句话的分量很重。陆星辰郑重地点头:“好。”
下午三点,灵调局的运输车准时抵达。
赵启明亲自押送,带来了三件设备:一个看起来像小型mRI的“意识潜入舱”,一套布满精密符文的“灵力稳定阵列”,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立方体——“意识锚点发生器”的升级版。
“意识潜入舱是俄罗斯分部的试验品,原理是用特定频率的灵能场引导使用者的意识进入深层状态。”赵启明指挥技术人员安装设备,一边向墨幽解释,“灵力稳定阵列是龙虎山提供的,能形成直径五米的绝对纯净能量场,屏蔽外部干扰。至于这个……”
他拿起那个黑色立方体:“这是根据你提供的‘导师能量体’数据紧急改进的。它能释放与那个标记相反频率的波动,理论上可以压制你手腕上标记的活性,降低探索过程中被反向干扰的风险。”
墨幽接过立方体。入手冰凉,表面光滑如镜,能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成功率有多少?”陆星辰问。
“不知道。”赵启明诚实地说,“这种深度的意识潜入,灵调局历史上只进行过七次。其中三次成功,两次失败但安全退出,还有两次……”他顿了顿,“操作者意识迷失,至今未醒。”
这个数据让人心悸。
“我必须试试。”墨幽的声音平静,“如果业火的目标真的是我的封印,那我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知道里面是什么。”
赵启明看着她,眼神复杂:“墨幽小姐,作为灵调局第七分局的负责人,我必须提醒你——如果封印中确实封存着某种危险的东西,而你在探索过程中意外将其释放,灵调局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进行‘收容’。这可能包括……对你的行动限制。”
这是官方说辞,但意思很清楚。
陆星辰想说什么,但墨幽先开口了:“我理解。如果我真的失控,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说得如此坦然,反而让赵启明有些无措。
设备安装持续到下午五点。意识潜入舱被安置在二楼最里间的静室,周围布满了灵力稳定阵列的节点。
夏晚晴在一楼建立了临时指挥中心,六个屏幕分别显示墨幽的生命体征、脑波活动、灵力波动、环境能量场、外部监控以及紧急通讯频道。
一切准备就绪。
晚饭时,三人围坐在事务所的小餐桌旁,吃了一顿简单的外卖。
气氛有些沉闷,大家都吃得不多。
“我更新了防火墙。”夏晚晴打破沉默,“灵调局提供了几个新的加密算法,我把它和咱们原来的系统融合了。现在事务所的网络防护级别,理论上能抵挡国家级黑客组织的攻击。”
“业火不是普通黑客组织。”陆星辰说。
“我知道。所以我还加了一层‘诱饵系统’。”
夏晚晴眼睛亮了亮,“如果有人试图入侵,系统会自动生成虚假的数据流和访问记录,把对方引向预设的陷阱服务器。同时,我会收到警报,并开始反向追踪。”
墨幽听着,忽然问:“晚晴,你昨晚说的‘镜中倒影’异常数据,现在怎么样了?”
夏晚晴的表情严肃起来:“还在增加。过去二十四小时,江城范围内又新增了四十七例报告。而且……出现了一个新特征。”
她拿出平板,调出数据图表:“之前的发帖者都是在无意中看到异常,然后发帖描述。但今天上午开始,有三例报告显示,当事人是‘主动寻找’倒影——他们在帖子里说,昨晚做了奇怪的梦,梦里有声音告诉他们‘去照镜子’,然后他们真的去了,就看到了。”
“诱导性幻觉?”陆星辰皱眉。
“或者测试的下一阶段。”夏晚晴压低声音,“更麻烦的是,我尝试追踪这几个发帖者的现实身份时,发现他们的社交账号在发帖前一小时,都出现过短暂的异常登录——登录地点显示在境外,但技术特征与业火的‘幽灵网络’高度相似。”
房间里安静下来。
窗外,暮色开始降临。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霓虹招牌闪烁着各色光芒。
“他们在筛选。”墨幽轻声说,“筛选那些容易被暗示、容易被影响的人。就像清道夫筛选‘适配者’。”
“但这次规模太大了。”陆星辰感到不安,“如果真是业火在测试某种大范围的影响技术……”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就在这时,事务所的固定电话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三人对视一眼。这部电话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号码——陈静、林队、赵启明,还有几个长期合作的心理咨询师。
夏晚晴看了眼来电显示:“未知号码,加密线路。”
陆星辰起身走到电话旁,按下免提键:“你好,忘川事务所。”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经过变声处理、但依然能听出是女性的声音:
“墨幽小姐在吗?”
墨幽走到电话旁:“我是。”
“恭喜你们成功升级了安防系统。”那个声音说,“‘工匠’让我转告,他很欣赏夏晚晴小姐的防火墙设计,尤其是那个诱饵模块,很有创意。”
夏晚晴的脸色瞬间苍白。
“你们监听了这里?”陆星辰厉声问。
“监听?不,我们不需要那么低效的手段。”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工匠’说,真正的高手,是让系统自己告诉你它在想什么。顺便一提,三楼窗户左上角的那个灵力传感器,安装角度偏差了0.3度,会导致东北方向的能量扫描出现盲区。建议调整。”
电话挂断了。
死一般的寂静。
夏晚晴第一个冲上三楼。几分钟后,她脸色铁青地下来:“她说的没错……那个传感器确实有安装偏差。但这是今天下午刚装的,安装过程全程在灵调局技术员的监督下完成,我亲自检查过三遍!”
赵启明接到消息后,十分钟内赶到了事务所。
他检查了所有设备,调取了安装过程的监控录像,甚至用灵调局最高级别的扫描仪进行了全面检测。
结果一无所获。没有窃听装置,没有恶意软件,没有能量残留。
“只有一个解释。”赵启明最终说,“对方的技术水平,已经高到能通过纯粹的数学建模,从我们公开或半公开的数据中,推演出我们内部系统的详细配置。”
“这怎么可能……”夏晚晴喃喃道。
“理论上可能。”赵启明表情凝重,“如果你知道建筑结构、知道使用的设备型号、知道安装人员的专业背景和习惯倾向,再结合大量的历史数据……是可以建立相当准确的预测模型。但这就要求对方拥有极其庞大的数据库,以及远超当前水平的AI算法。”
他看向墨幽:“‘工匠’在展示力量。他在告诉我们:你们的防御,在我们眼里是透明的。”
墨幽沉默地站在那里。暮色已经完全降临,窗外华灯初上,她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模糊不清。
“探索计划需要推迟吗?”陆星辰问。
“不。”墨幽摇头,“正因为他们在监视,我才更要尽快行动。如果封印里真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我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拿到主动权。”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陆星辰听出了其中的决绝。
赵启明最终决定增派一支特勤小队,在事务所外围建立第二道防线。
同时,灵调局的技术团队会尝试干扰可能的远程监控信号。
晚上九点,所有准备工作完成。
墨幽走进静室,意识潜入舱的舱门缓缓打开,内部是柔软的支撑结构和复杂的感应贴片。
她换上了一套特制的纯白色服装,材质能最大限度地传导灵能信号。
“记住,”赵启明最后叮嘱,“意识潜入的最长安全时间是四小时。
超过这个时间,大脑会开始出现不可逆的损伤。四小时一到,无论什么情况,我们都会强制中断。”
“我明白。”墨幽躺进潜入舱。
舱门合拢前,她看向站在门口的陆星辰,无声地说了一句:
“守着。”
舱门完全闭合。
仪器启动的低沉嗡鸣声响起。
屏幕上的数据开始跳动——脑波频率、灵力波动、生命体征……
探索开始了。
陆星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监控屏幕。
夏晚晴在一楼指挥中心随时待命,赵启明在楼下的指挥车里统筹全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第一个小时,一切平稳。墨幽的意识活动进入深度冥想状态,灵力波动稳定在安全区间。
第二个小时,数据出现轻微波动。
屏幕上的脑波图像显示,她正在接触记忆封印的表层结构。
第三个小时——
异变突生。
墨幽的灵力波动开始急剧攀升,瞬间突破了安全阈值。
与此同时,她左手腕上那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燃烧瞳孔印记,突然亮了起来,发出诡异的暗红色光芒。
“警告!检测到外部共鸣干扰!”夏晚晴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有东西在通过那个标记,反向侵入墨幽的意识!”
陆星辰猛地站起。
就在这一刻,静室内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不是断电——应急照明系统应该立刻启动才对。
但整个房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连仪器屏幕都熄灭了。
只有墨幽手腕上那个印记,在黑暗中燃烧着,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陆星辰冲向潜入舱,但舱门被锁死了。
他用力拍打舱体:“墨幽!能听到吗?”
没有回应。
黑暗中,他听到一个声音。
不是从通讯器传来,不是从任何设备传来。
而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的——冰冷、古老、带着非人的韵律:
“……找到了……钥匙孔……”
然后,黑暗深处,传来墨幽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