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聒噪不休，搅动着人心底的浮躁。李嫣然的心情，便如同这暑气般，闷热难当，又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憋屈与不甘。
自萧王府水榭受挫后，她并未死心。太子轩辕宸，那个如明月清辉、又如寒山孤松般令人心折的男子，早已成为她心中无可替代的执念。太子妃之位，不仅是荣耀与权力的顶峰，更是她少女情怀最完美的归宿。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任何人，尤其是……沈玉瑶。
于是，她重整旗鼓，更加用心地留意太子可能出现的场合。宫中举办消暑诗会，她精心准备诗词，力求拔得头筹，在太子面前展露才华；某位老亲王寿宴，她得知太子会代皇帝出席，便早早备下贺礼，找准时机上前敬酒，言语间尽显端庄与仰慕；甚至托了祖父的门路，在一次极为难得的、女眷也可列席旁听的经筵讲学后，试图以请教典籍为名，与太子多说几句话。
然而，结果无一例外。
太子对她，客气而疏离。点头，回礼，简单应答，然后便再无多余的目光停留。那双凤眸深处，是一片她无法触及、也看不透的幽深平静，仿佛她所有的精心准备、婉转心思，都只是投入古井的石子，激不起半分应有的涟漪。
几次三番下来，李嫣然心中的挫败感如同蔓草疯长。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太子对其他人的态度。然后，她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沈玉瑶。
太子看沈玉瑶的眼神……似乎是不一样的。不是热切，也非温柔，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探究，却又偶尔会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尤其在沈玉瑶做出某些“出格”或“奇妙”举动时，太子那微微蹙起又很快松开的眉头，那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或了然……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沈玉瑶是谁？一个庶女，一个曾经满京城皆知“痴傻”、如今也不过是靠着些“奇技淫巧”得了县主虚名的丫头！她时而还会做出些令人费解的“疯”举动。太子殿下何等人物？怎会真的对她有所不同？
李嫣然试图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太子看在萧王妃面子上，或是对“嘉宁县主”身份的例行关照，又或是……沈玉瑶身上真有什么值得太子利用的价值？但无论如何，绝不可能是男女之情！太子妃，需要的是她李嫣然这样家世显赫、才德兼备、能母仪天下的女子！
然而，这份自我安慰，在每一次太子对她冷淡以对、却在某些场合对沈玉瑶投去那难以言喻的一瞥时，便会脆弱一分。嫉恨如同毒藤，在她的心墙上悄然勒紧。她甩甩头，将“太子可能喜欢沈玉瑶”这个荒谬念头狠狠压下去，转而更加坚定地告诉自己：是沈玉瑶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太子，或是太子另有所图。无论如何，她李嫣然，绝不会将太子妃之位拱手让人！只是眼下，她需要更耐心，等待更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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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正院，王氏的“耐心”显然快要耗尽。秦嬷嬷这几日跑断了腿，暗中接触了好几位“路子广”的官媒，也带回了几份“精心筛选”过的人家资料。
“夫人，您看这家，城东吴守备的庶出三子，家中已有嫡子继承家业，此子分家后可得一笔薄产，人口简单，只是吴守备续弦的夫人性子极为厉害，前头原配留下的两个女儿都被磨得没了脾气……” 秦嬷嬷指着其中一份庚帖，声音压低。
王氏扫了一眼，冷哼一声：“璇丫头看着温吞，内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得找个能狠狠压住她的主母或婆母才行。这个，记下。”
“还有这家，南城兵马司副指挥的嫡次子，家风极严，据说儿媳每日晨昏定省、立规矩就要两个时辰，针线女红管账理事样样考究，稍有差错便是重罚。琪丫头那跳脱性子，进去不出三个月，保管服服帖帖。” 秦嬷嬷又递上另一份。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个好。武将之家，规矩大，正好治治她的野性。也记下。”
至于沈玉瑶，王氏寻到的“好人家”则更费心思些——一个是祖上曾显赫、如今却只剩空架子，子弟嗜赌的没落伯爵府续弦；一个是南方某地官员的嫡子，据说身体孱弱，常年服药，嫁过去便要冲喜，且山高路远，一去难回。
“哼，县主？萧王妃的妹妹？嫁得‘体面’又‘远’，看你还怎么蹦跶！” 王氏看着这几份精心挑选的“杰作”，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快意的冷笑。她仿佛已经看到那几个碍眼的庶女，在各自“美好”的归宿中挣扎沉沦的模样。“再仔细摸摸底，尽快定下来。老爷那边……我自有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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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顾云笙，却已踏上了完全不同的轨道。
南边采办新式织机与精铁的差事，他完成得异常漂亮。不仅提前、保质地完成了朝廷要求的数量，更通过与洋商和地方工坊的巧妙周旋，将成本控制在预算之内，甚至还附带了一份关于如何改进织机以适应北方气候、以及精铁锻造工艺改良的详尽建议书。这份建议书并非凭空想象，而是他通过顾氏商行网络搜集信息，并结合自己观察思考所得，虽非惊世骇俗，却务实中肯，显示出了超越普通商贾的眼光与用心。
当这份沉甸甸的成果连同清晰的账目，通过特定渠道呈递上去时，效果立竿见影。
御书房内，太子轩辕宸“偶然”与皇帝论及此次采办，顺势提起了办事的顾云笙。“父皇，此次南边采办，那个叫顾云笙的民间商号掌柜，倒是让儿臣有些意外。差事办得利落，账目清晰，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似乎对工造之事也有些见解，附上的那份建议书，儿臣瞧了，虽稚嫩，却非纸上谈兵，似是经过实地探访。”
皇帝轩辕弘毅正为近年来朝廷工造效率不高、新事物推行缓慢而有些头疼，闻言拿起那份建议书翻了翻，果然看到几条颇为切实的点子。他微微颔首：“哦？一个商贾，能有此心，倒是难得。看来这顾氏商行，能做得风生水起，非是侥幸。”
“正是。” 轩辕宸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客观陈述，“此人身家清白，能力出众，如今又为朝廷办差有功。朝廷向来赏罚分明，儿臣以为，或可稍作嘉奖，一来彰显朝廷惜才，二来……也可给其他民间商号做个榜样，鼓励他们多为朝廷效力。”
皇帝沉吟片刻。给一个商人正式官职，有违惯例。但太子说的也在理，如今朝廷用钱用人之处甚多，若能借此笼络一些有实力的民间力量，未尝不是好事。且这顾云笙办的差事确实漂亮，给个虚职名头，惠而不费。
“依你之见，如何嘉奖？”
“儿臣浅见，不若赐其一‘工部员外郎’虚衔，不领实职，但享相应俸禄与礼遇。既全了朝廷体面，也给了此人一个‘官身’名分，足显恩荣。且此衔不涉实权，不至于引人非议。” 轩辕宸早已思虑周全，提出的方案恰到好处。
皇帝点了点头：“准。此事你去办吧。至于那顾氏商行……既如此得力，日后若有合适差事，亦可酌情交办。”
“儿臣遵旨。”
圣意下达，虽未在朝堂引起太大波澜，但在特定圈子里，却不啻于一声惊雷。顾云笙，一个曾经家道中落的秀才，顾氏商行的大掌柜，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有朝廷册封的“工部员外郎”！这其中的意味，足够精明的人琢磨许久。
消息传到沈府西院时，沈玉瑶正与沈玉璇对坐绣花。听闻李嬷嬷满面喜色地进来低声禀报，沈玉璇手中的绣绷“啪”地掉在了地上。她猛地抬头，看向沈玉瑶，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瞬间涌上的泪光。
“七妹……这……这是真的？顾大哥他……他真的……”
沈玉瑶微微一笑，放下针线，握住姐姐冰凉微颤的手，声音轻柔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五姐，是真的。太子殿下言出必行。顾大哥他凭自己的本事办好了差事，得了圣上嘉奖。如今，他已是工部员外郎了。”
“员外郎……工部……” 沈玉璇喃喃重复，泪水终于滑落，却是欢喜的泪水。她并非在意那个虚名，而是在意这背后代表的意义——那道横亘在她与顾云笙之间、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终于有了被填平的可能！她不再是卑微庶女只能仰望商户，他也不再是纯粹的商贾无缘仕途。他们之间，终于可以站在一个相对平等的起点上……
“谢谢你，七妹……真的，谢谢你……” 沈玉璇反握住妹妹的手，泣不成声。她知道，这一切的背后，七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大风险。这份恩情，她铭记肺腑。
沈玉瑶轻轻拍着姐姐的背，柔声道：“五姐，这是顾大哥自己争气，也是你们的缘分到了。接下来……就该想想，如何让父亲点头了。” 她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顾云笙有了“官身”，便是第一块叩门砖。萧王侧妃胞姐的身份，是第二层助力。太子若有若无的“看好”，或许是第三重保障。而顾云笙本人的人品、能力、以及那份对五姐真挚的心意，才是最坚实的底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股东风，她已准备好，要亲自去吹动。
对比西院渐生的暖意与希望，城东周府的正房内，却是一派凄清。
沈玉琳独自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日益憔悴、眼神空洞的女子。窗外隐约传来柳姨娘院里的欢声笑语，夹杂着幼儿咿呀学语和男子温言逗弄的声音，那是她的夫君周文轩，和他心爱的柳姨娘，以及他们健康活泼的两个儿子。
她已经记不清，周文轩有多久未曾踏足她的房门了。一个月？两个月？或许更久。正妻的体面还在，年节祭祀、出门赴宴，他依旧会与她并肩，扮演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妇。可关起门来，这偌大的正房，冷得像冰窖。
婆婆早已对她不抱期望，视她为周家无用的摆设。下人们最是势利，见她失宠无子，伺候起来也多了几分怠慢。她就像一株被遗忘在华丽庭院角落的花，无人问津，独自枯萎。
有时她会想起母亲王氏，想起她总是念叨着“抓住夫君的心”、“拿出正妻的款儿”。可心要怎么抓？款儿要怎么拿？她试过温言软语，试过精心打扮，甚至试过放下身段去讨好柳姨娘和孩子，换来的不过是周文轩更深的疏远和柳姨娘眼底隐秘的得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夜夜将她淹没。她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这辈子，就要这样孤独终老，眼睁睁看着别人儿孙满堂、夫妻恩爱吗？
而同在孕中的沈玉瑾，境遇却天差地别。陆家小院里，公婆将她捧在手心，夫君陆文修更是体贴入微。产婆早已请好在家中候着，稳当可靠。各种滋补汤水、柔软衣物、婴儿用品早已备齐。她虽然身子沉重，行动不便，但心中充满了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与安宁，以及对未来平凡温馨生活的无限憧憬。
几家欢喜几家愁，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歇，将每个人带向截然不同的彼岸。而沈玉瑶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渐沉的暮色，心中筹谋已定。是时候，该去会一会她那精于算计的父亲，为五姐，也为自己在意的人，搏一个真正的好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