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驱不散笼罩在几人心头的沉重阴霾。
陈靖律师面色凝重地拉开车门，让依旧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几乎被祁逸川半抱着才能走路的李秀杰坐进后座。祁逸川则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试图温暖她冰凉的指尖，眼中充满了心疼、愤怒和无措。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法院区域，汇入车流。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陈律师，现在怎么办？”祁逸川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怒意，“那混蛋刚才在调解室里肯定威胁秀杰姐了！你看她吓成什么样了！法官为什么还要给他两天时间？这不是给他机会继续威胁、甚至伤害秀杰姐吗？！”
陈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目光呆滞的李秀杰，眉头紧锁。他从业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离婚案，但像今天这样，一方当事人仅仅是与另一方单独待了二十分钟，就几乎精神崩溃的，实属罕见。段云深施加的心理压力，恐怕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法官的考虑，有其程序上的理由。”陈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段云深身份特殊，影响力巨大。法官或许是想通过‘暂缓判决’和‘最后调解’的步骤，给双方一个台阶，也给自己留出斡旋和调查的空间。直接判决，风险太高，尤其是对李女士而言，后续执行和可能引发的报复，难以预料。”
“那我们难道就这么干等着？等着他再来找秀杰姐的麻烦？”祁逸川激动地提高了声音，“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陈律师，还有别的办法吗？比如……上诉？换法院？中级法院不行，我们就去高级法院！总有能说理的地方吧？！”
陈靖摇了摇头，语气严肃：“祁少，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首先，一审尚未判决，不存在上诉。其次，即使上诉，上级法院在事实认定和法律适用上，大概率会尊重一审法院的判断，除非有重大程序错误或新证据。而且，以段云深的能力，他完全有能力将影响扩展到更高层级的司法机关。换法院？离婚诉讼通常由被告住所地或经常居住地法院管辖，段云深的住所地就在海城，想通过变更管辖来规避他，几乎不可能。这条路，行不通。”
祁逸川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看着身边依旧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碎掉的李秀杰，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心疼和无力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不行！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被那个恶魔拖回地狱！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惜一切代价！
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陈律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但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如果……如果能让法官相信，段云深和李秀杰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非法的，或者……存在重大瑕疵呢？比如，李秀杰是受胁迫结婚的？或者，她当时有其他的、被迫中断的恋爱关系？”
陈靖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祁逸川一眼：“祁少，您的意思是……”
祁逸川握紧了李秀杰的手，转头看向她，眼神中充满了决心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炽热：“秀杰姐，你听我说。现在，唯一能彻底扳倒段云深、让他无法再用婚姻绑架你的办法，就是证明你们的婚姻本身有问题！”
李秀杰茫然地抬起泪眼，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可以说……”祁逸川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冲动，“说我们才是相爱的！说你和段云深的婚姻，是他用手段强迫的！是商业联姻下的悲剧，是他看中你的美貌，强取豪夺！而我和你，我们早就认识，是真心相爱的男女朋友，只是被他硬生生拆散了！现在，你终于鼓起勇气反抗，要离开他这个恶魔，回到我身边！”
这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计划，让陈靖律师都愣住了，随即眉头皱得更紧：“祁少，这……这需要极其过硬的证据支持，而且风险极高。一旦被对方抓住把柄，指控我们伪造证据、诬告，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李女士和段云深的婚姻是合法登记的，有结婚证为凭，要推翻这一点，难于登天。”
“证据可以想办法！”祁逸川眼中燃烧着火焰，“我们……我们可以制造一些‘过去’的痕迹！照片、聊天记录、共同朋友的口供……至于结婚证，就说你是被逼的，神志不清或者被胁迫签的字！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最关键的是，需要有人站出来，为我们作证！证明我们确实是相爱的，是段云深横刀夺爱！”
“谁？”陈靖问。
“我父母。”祁逸川一字一顿地说，眼中充满了对父母的无条件信任和期待，“如果由我父母出面，向法官，向外界证明，李秀杰是我们祁家认可的、未来的儿媳妇，我们早已定下婚约，只是被段云深破坏……以祁家的地位和信誉，法官不可能不重视！舆论也会站在我们这边！到时候，段云深就是那个强取豪夺、破坏他人姻缘的恶霸！他还有什么脸面霸着秀杰姐不放？！”
这个计划的核心，竟然落到了祁逸川的父母——祁云凯和王晚婧身上！
陈靖律师沉默了。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方案。如果成功，或许真的能从根本上动摇段云深对李秀杰的“合法”占有权，将离婚官司变成一场关于“强取豪夺”的道德和舆论战。但风险，也同样是毁灭性的。一旦失败，或者被对方反咬一口，祁家将颜面扫地，祁逸川本人也可能身败名裂，而李秀杰的处境，只会更加凶险。
而且，最关键的一环——祁逸川的父母，真的会同意吗？同意他们唯一的、被寄予厚望的儿子，为了一个“离异”（哪怕是进行中）的女人，去编造如此惊世骇俗的谎言，去正面硬撼段云深那个恐怖的对手？
祁逸川却似乎对父母的“宠爱”有着绝对的信心。在他19年的人生里，父母，尤其是母亲王晚婧，几乎对他有求必应。无论他闯了多大的祸，惹了多少麻烦，父母最终都会为他摆平。他相信，只要他坚持，只要他表现出对李秀杰的“真爱”，父母最终一定会心软，会帮他。毕竟，他们那么爱他，怎么忍心看他痛苦？
“秀杰姐，你愿意吗？”祁逸川紧紧握着李秀杰的手，眼中是孤注一掷的恳求，“假装我们是相爱的，假装我们早就认识，只是被段云深拆散？只要你点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去求我爸妈，他们最疼我了，一定会帮我们的！”
李秀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眼中的光芒，那么炽热，那么真诚，也那么……不顾一切。为了她，他竟然愿意做到这一步，甚至不惜将整个祁家拖下水，不惜去欺骗法庭，欺骗所有人……
感动吗？有的。但更多的，是巨大的恐慌和负罪感。不，不行！她已经拖累他太多了，怎么还能让他为了她，去做这么危险、这么不道德的事情？更何况，欺骗法庭，伪造证据，一旦被发现，那是犯罪啊！会毁了他一生的！
“不……不行……”她摇着头，泪水再次涌出，“祁逸川，不能这样……你不能为了我……去做这种事……这是犯法的……会害了你的……也会害了你父母……我们不能……”
“只要能救你，我什么都不怕！”祁逸川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秀杰姐，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法律程序对他没用！法官都要给他面子！我们只能用更极端的方法！这是唯一的机会了！相信我，也依靠我一次，好吗？”
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坚定和一种近乎悲壮的责任感。李秀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最后一丝、可以抓住的、微弱的希望之光。理智告诉她，这是错的，是危险的。但情感上，在经历了法庭上那令人窒息的二十分钟，在感受到段云深那毫不掩饰的、毁灭一切的威胁之后，她真的……太害怕了。她害怕再落到那个男人手里，害怕那看不到尽头的囚禁和折磨。
也许……也许这真的是唯一的机会了？也许祁逸川的父母，真的会因为对他的宠爱，而同意这个疯狂的计划？
在极致的恐惧和对“自由”的渴望驱使下，李秀杰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她看着祁逸川，仿佛看着溺水时最后一根稻草，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好……我听你的……”
“太好了！”祁逸川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用力抱了抱她，然后松开，拿出手机，脸上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她最疼我了，只要我好好说，她一定会答应的！” 他信心满满地说着，开始拨号。
陈靖律师在后视镜中看着这一切，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劝阻的话。他知道，此刻的祁逸川，已经被保护欲和爱情冲昏了头脑，任何理性的分析他都听不进去。而李秀杰，也已经在恐惧中丧失了判断力。这个疯狂的计划，如同行驶在悬崖边的列车，一旦启动，后果不堪设想。但他作为律师，此刻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静观其变，并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那头传来王晚婧温柔而略带宠溺的声音：“喂，宝贝儿子，今天怎么想起给妈妈打电话了？不是在‘体验生活’吗？”
“妈……”祁逸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伪装的、带着哽咽的委屈，“我……我有点事，想求你和我爸帮忙……很重要，关乎我一生的幸福……”
电话那头的王晚婧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声音更加温柔：“怎么了儿子？出什么事了？别急，慢慢跟妈妈说，天大的事有爸妈在呢！”
祁逸川看了一眼身边紧张得屏住呼吸的李秀杰，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神色凝重的陈靖，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那个足以在祁家掀起十二级地震的请求：
“妈……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她很善良，很美好，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可是……可是她被一个恶魔缠上了，被迫嫁给了那个人，现在过得很痛苦，想离婚都离不了……妈，爸，你们帮帮她，也帮帮我，好不好？只要你们对外承认，她是我们祁家早就定下的未来儿媳妇，是我真心相爱的女朋友，是那个恶魔横刀夺爱……只要你们肯出面，法官和舆论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她就能彻底摆脱那个恶魔，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几秒钟后，王晚婧那原本温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愤怒，和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尖锐的质问，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出来，甚至让车厢里的李秀杰和陈靖都听得一清二楚：
“祁逸川！你疯了吗？！你说什么胡话？！什么未来儿媳妇？什么被迫嫁人？你给我说清楚！那个女孩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