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开封府这边紧锣密鼓地准备第三次蒸检的时候,京城的消息传来了,李平泰到了京城,将状子递进了都察院。早就从王灏云那里得到消息的左都御史全克慎直接具折上奏皇帝。
皇帝震怒,朝野震惊。
皇帝下旨给山东巡抚吉纶,将李禹昌尸棺提到省城,详加检验,又命两江总督迅速将淮安知府林其升,山阳知县王伸汉,李禹昌旧仆张祥、顾福等人抓捕,押进京城,交刑部审问。
皇帝在谕旨中警告:“若不细心研究,致凶手漏网,朕断不容汝辈无能之督抚,惟执法重惩,决不轻恕!”
既然天威震怒,想必上至刑部,下至淮南东省各级官吏都不敢再怠慢,李禹昌沉冤得雪,已经指日可待。
皇帝还特下谕旨嘉勉了王灏云,说他保护李平泰有功,赏了半年的俸禄。
严恕陪着王灏云摆香案接圣旨的时候,心里无语。这皇帝够抠的,他老师差点把命给搭上,就赏了一百两银子。
更令人吐血的是,在领旨谢恩以后,王灏云打赏前来颁旨的太监,还给了五十两。
所以里外里算起来,王灏云只赚了五十两银子。
严恕只好自我安慰:算了,特旨嘉奖是一种荣誉,具体给多少钱并不重要。反正王灏云做事只是为了无愧己心,对嘉奖本就不甚在意,更别说奖金了。
不过皇帝的特旨嘉奖你要说一点用也没有,那也不尽然。至少整个河南官场已经知道,王灏云简在帝心,不是好惹的,干起活来配合度高了不少。
这日,天气十分晴朗,又逢阳春三月,本来出游是很不错的,不过王灏云要做的是比较瘆人的事,蒸检尸骨。
按察使衙门聚集了一大帮人,从巡抚程含章,到开封府知府方士淦,再到几个相关的县令,还有仵作,都聚集起来,为的就是一起见证高李氏第三次尸骨蒸检。
严恕也站在一旁,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古代的尸检,他微微有点兴奋。
只见仵作将高李氏的全身骨骼用净水洗净,然后按人体结构排列在竹席上。
差役们用一大锅,内置醋、酒、香料,直接将骨骼置于加有这些物质的蒸笼上,再用热醋、酒反复浇淋骨骼,然后覆盖一段时间,让蒸汽充分熏蒸骨骼。
然后,将熏蒸后的骨骼置于户外阳光下。令人惊讶的事儿来了,只见仵作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走到了尸骨边上。
让阳光透过油纸伞洒在尸骨上,从而寻找本来不易发现的血痕。
只见那个仵作撑着伞,变换了各种角度,一下子蹲着,一下子又站起来,绕着尸骨转了好几圈。
然后他叫了另外几个仵作,一同上前探查,时不时低声讨论一下。
严恕伸长了脖子向那边看,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他硬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其实严恕之前也看过宋慈的《洗冤集录》,知道这种针对高度腐败的尸骨的蒸检之法。今日看来,理论和实践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要是让他来看,绝对啥都看不出来。
不一会儿,这名来自河北省的仵作就上前汇报:“尸体项颈骨有血晕,而耳根骨并无血晕。”
这一结果令举座哗然,因为其检验结果与初验、覆验截然不同。耳根骨没有血晕,这几乎就可以确证高李氏并非自缢身亡。
当然,因为王灏云答应过程含章,蒸检的结果只作为参考,所以他并未下定论。
但是这蒸检结果一出,王灏云心里已经有了成算,这高李氏八成就是被高家人掐死的,然后再伪装成上吊自缢的模样。
至于之前初检与覆检的仵作为什么一致以为是自缢而死,原因也已经十分清楚。高家行贿官府,县令和知府都站在他们这一边,故而暗示或者逼迫本地仵作给出了完全不合实际的结论。
众人散去以后,王灏云独自进入书房,他要想一想,如何找到铁证,让程含章和开封府的各级官吏无话可说。
严恕敲门入内,说:“先生,您现在是否认为高李氏确是为人谋害而死?”
“当然,只是苦无确切证据。”王灏云说。
严恕仔细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古代的刑侦技术太过于落后,而且人已经死了两年多了,现场也早就被破坏得一干二净。可能的嫌犯因为行贿官府,在之前的一两年里串供已经串得都快倒背如流了。这种情况,神仙也难以找到确实的证据。
“哎,如今想来,只能用笨办法了。”王灏云长叹一声。
“什么笨办法?”严恕问。
“扩大询问范围。把高家所有仆役,所有亲朋邻里都分开隔离问询,看看是否能找到突破口。”王灏云说。
严恕心里哀叹,还是得靠口供,这古代办案果然是口供第一。
“这高家是祥符县的大族,光本朝就出过六七个进士,甚至还出过内阁大臣,这亲朋故旧邻里多到难以想象,而且还基本都是本地的头面人物。高家的仆役也是不少的,一个一个询问过来,颇费一番功夫。先生,你真的要搞那么大阵仗?”严恕问。
“不然能怎么样?我等下去布政使衙门要一些胥吏和候补官员过来,一起查问。”王灏云说。
严恕心想:这可以算是大型专案组了吧?反正是在皇帝那边都挂了号的钦案,实在不行,全省抽调人手也不是不行吧。不过,如果搞得那么大,最后啥也没查出来,那老师的日子估计是要难过了。
王灏云不是拖延的性子,说干就干。不过开封府的官吏是很难配合他了,毕竟让他们自己查自己的确是强人所难。布政使衙门派了十几个候缺的官员和刑房胥吏来支援。总的来说人手是十分不足的。
严恕本也想主动请缨参加询问工作。不过王灏云说他介入钦案不合朝廷体制,拒绝了。严恕仍然是处理一些文书来往工作,权作幕僚。
剩下时间,王灏云让严恕别忘了读读书,总不能把举业全扔下了,到时候回去嘉兴,连科试都过不了,严侗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