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天,跟广州不一样。没有潮湿的海风,取而代之的是从江面吹来的凉意,沉稳而庄重。
我们的船在金川门靠岸,我手里拿着那封盖着红色“洪”字印章的密诏,跟着赵掌舵穿过码头,走街串巷,最后来到一座被兵士守得严严实实的大宅门前。
这,就是镇海水师都督郭铭的府邸。传闻他是皇上钦点的“南洋镇将”。
我心跳得厉害,手心全是汗。那封密信像块炭,藏在身上越久,就越烫手。赵掌舵亮出腰牌,守卫立刻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飞鱼服的年轻军官走了出来,打量我一番,眼神利落中还透着点书卷气。
“你是林晟?”
我点了点头。
“跟我来,都督在书房等你。”
我们穿过两进院子,转进一条石板走廊,走到尽头就是书房。门口两名亲兵站得笔直,像两座雕像。
门推开,里面飘着淡淡的檀香味,屋里堆满了书和卷轴。郭铭坐在正中,身穿黑色军服,五十来岁,脸色沉稳,鬓角有些白,整个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压。他没起身,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
“信,带到了?”
我赶紧跪下,把密诏双手奉上。他接过,拿匕首划开封蜡,翻开纸页,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看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又像在回味什么。然后,他看着我,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个送信的,而是在衡量我是不是能扛起这封信背后的东西。
“你知道你送来的是什么吗?”
我摇头:“只知道是郑公托付的。”
他点点头:“不只是密诏,这是皇上亲定的一个大计划,是关系大明未来的海上命脉。”
说完,他铺开桌上的一张大地图。这地图比我以前见过的都要大,上面标得极细,从辽东到福建、从南海到印度洋,连吕宋、爪哇、马六甲海峡都清清楚楚。
“皇上要在三年内,在南洋设三镇五港,组建东海舰队。这不只是搞外交,而是驻军、开港、做生意,全套一起上。”
我忍不住问:“这是为了争夺香料之路?”
他低声答:“香料只是一个借口,真正争的是海上未来的主导权。”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红点说:“马六甲、苏禄、吕宋、锡兰……西洋人已经在这些地方插旗建炮台了。他们靠火炮通商,靠抢劫发财。如果我们再不出海,就只能看着他们主宰海面。”
我听得血都热了。原来我手里那封信,是点燃整个海上布局的第一把火。
我看着那张地图,心里浮现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也想起朝中那些只懂闭关锁国、喊“节用封海”的老官们。这场争论,是对国家未来的一次豪赌。
“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吗?”郭铭忽然问。
我一愣,摇头。
“因为你不是朝中的老官,不沾东厂西厂,也没科举的包袱。你,是郑公挑出来的——一个灵活、干净的人。”
我心头一震。
他接着说:“你出发前一夜,西厂的人就来船厂抢信了。”
我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但你护住了信,这说明你是对的人。”
郭铭把密诏重新收起,看向窗外的江天:“郑公现在就在龙江船厂,准备建第一艘‘新型宝船’。这船不是去表演的,是要打仗、驻军、运货的。如果你愿意,我让你一同前往,担任前线通事官,管联络、翻译、商贸规划这些。”
我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仿佛命运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门——门后,是波涛汹涌的南洋,是万国云集的港口,是船、是战、是未来。
我猛地跪下:“我愿意!”
郭铭微微点头:“三天后,去龙江船厂集合。”
出了府门,江风扑面。街上还是人来人往,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朝廷的风向,正在慢慢变了。
风,真的起来了。
而我,就站在风眼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