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年歌: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到了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炖猪肉…。
腊月里的靠山屯,就跟那烧开了的大锅似的,咕嘟咕嘟冒着热闹泡儿。眼瞅着离年三十没剩几天,家家户户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婆娘们是主力。拆洗被褥,把攒了一年的被面被里都用热水烫过,拿到外头冻得梆硬,再用棒槌敲打,晒出来的被子带着阳光和冰雪的味道。扫房除尘,举着绑了长杆的笤帚,连房梁上的蜘蛛网都不放过,要把晦气都扫出去。发面蒸豆包、馒头,那大瓦盆里的面肥发起老高,满屋子都是酸溜溜的酵香。厨房里更是油烟不断,炸萝卜丸子、炸酥肉、炸麻花,滋啦作响,香气能飘出二里地去。
老爷们儿也没闲着。铆足了劲儿劈柴火,那斧头抡得呼呼生风,必须把柴火垛垒得比房檐还高,取个“柴(财)高”的吉利。检查房屋,看看屋顶的茅草厚不厚,窗户纸有没有破损,该修补的赶紧修补。手脚麻利的,还得去河里凿冰窟窿,捞几条鲜鱼留着年夜饭上吃。
孩子们是彻底放了羊,兜里揣着难得一见的水果糖和拆散的小鞭儿,在屯子里疯跑。趁人不注意,把点燃的小鞭儿扔到路过的狗子旁边,“啪”一声,吓得狗子一蹦高,孩子们就哄笑着作鸟兽散,留下身后大人半真半假的骂声。
秦风家这头,更是忙而不乱,透着股蒸蒸日上的红火劲儿。
李素琴带着闺女秦小雨,把三间土房收拾得窗明几净。旧窗户纸全换了新的,还贴上了秦小雨自己剪的窗花,虽不如老把式精细,那歪歪扭扭的胖鲤鱼和福字,却格外生动有趣。腌好的酸菜捞出来好几颗,准备过年期间炖肉炖粉条。野猪肉早就按部位分好,五花肉留着红烧,后鞧(后腿)打算酱了,排骨和骨头则跟酸菜是绝配。
秦大山主要负责外头的活计。院子里的雪扫得一尘不染,仓房里的粮食归置得整整齐齐。他还特意检查了猎枪和工具,该上油的上油,该打磨的打磨,嘴里念叨着:“家伙事儿顺手,开春进山心里才踏实。”
秦风则带着赵铁柱和王援朝,做最后的收尾工作。那张珍贵的猞猁皮早就卖掉了,现在收拾的是之前攒下的一些零碎皮子,几张灰鼠子皮,几张野兔皮,品相好的单独放一边,毛色差些的留着自家絮手套、做鞋垫。野猪王的獠牙被他用砂纸精心打磨过,露出象牙般温润的质地,在灯下泛着光。
“风哥,这对大家伙,看着就唬人,咱自己留着?”赵铁柱摸着冰凉的獠牙问。
“嗯,先留着,是个念想,以后说不定有用场。”秦风把獠牙用红布包好,收了起来。他心里琢磨着,这东西以后或许能跟某些渠道搭上关系。
趁着年前的空,秦风对两只小狗崽“踏雪”和“虎头”的训练也抓得紧。黑豹是现成的教官,往那一蹲,不怒自威。秦风拿着肉干,教着“坐”、“卧”、“来”的口令。小家伙们贪吃,学得卖力,虽然时常搞混指令,逗得人发笑,但进步肉眼可见。秦大山瞅着直乐:“挺好,狗崽子就得从小训,跟人一样,小时候不管,大了上房揭瓦。”
年三十这天,从清早开始,整个屯子就被各种香味包裹了。炖肉的浓香,炸货的油香,蒸面食的甜香,还有谁家炒瓜子的焦香,混在一起,织成一张暖烘烘、油腻腻的大网,这就是年的味道。
秦风家更是丰盛。大铁锅里炖着野猪骨头和干豆角,另一口锅是小鸡炖蘑菇,用的是秋天晒的榛蘑,味道格外醇厚。李素琴还用白面和的猪肉白菜馅,包了满满几盖帘饺子,一个个元宝似的排着队。拍黄瓜、拌粉丝、一大碗鸡蛋酱配着水灵灵的小葱和萝卜苗,是解腻的好东西。
傍晚,零星的鞭炮声开始此起彼伏。天色擦黑,各家各户的窗户都透出昏黄而温暖的光。
秦风一家围坐在炕桌旁,桌子上摆得满满登登。秦大山心情好,倒了一小盅白酒,慢慢咂摸着。李素琴和秦小雨脸上也红扑扑的,带着笑。屋外,寒风刮过屋檐,偶尔夹杂着更响亮的鞭炮声和狗吠。
吃过团圆饭,收拾完碗筷,秦小雨帮着母亲剪剩下的窗花,秦大山靠着炕柜打盹。秦风披上棉袄,走到院子里。
冷气瞬间包裹全身,让他精神一振。夜幕下的屯子,灯火点点,像散落的星星。鞭炮声在空旷的雪野里传得很远,炸响后,是更深沉的寂静。他抬眼望向远处月光下泛着幽蓝光芒的长白山脉,心里头关于未来的蓝图,一点点清晰起来。
开春雪化,头等大事就是进山采参。他记得几处老辈人提过、外人不知道的“埯子”,那里很可能藏着年份足的棒槌(野山参)。同时,春季也是许多皮毛兽换毛的时候,皮毛质量最好,狩猎不能停。傻狍子、梅花鹿开始活跃,它们的角刚开始生长,是难得的“鹿茸角”,价值很高。
房子也得筹划了。现在这老屋低矮,夏天闷热,冬天漏风。他打算等资金再充裕些,选个高燥地方,盖座敞亮的瓦房,盘上火墙火炕,装上明亮的玻璃窗,让爹妈享享福。还可以在院里搭个结实的狗舍,挖个储藏山货的地窖。
更远的,是关于怎么把山里的宝贝换成更多钱的念头。不能光指望供销社压价,得自己找路子。王援朝有文化,可以多往县里、市里跑跑,联系药材公司、土产公司,甚至看看有没有外贸渠道。长白山的山珍、皮毛、药材,在南方和大城市都是紧俏货。那对野猪王獠牙,或许能找到识货的工艺品厂或者收藏家……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踏踏实实去干。但他心里有底。重生这两个月,钱攒下一些,人脉打开了,兄弟有了,猎犬队伍在壮大,家底也厚实了。开春后,靠着这大山,他有信心把日子过得更加红火。
“嗖——嘭!”
一个二踢脚尖叫着蹿上夜空,炸开一团耀眼的金光,瞬间照亮了白雪覆盖的屯落和远处沉默的群山。
秦风站在清冷的院子里,看着那光芒熄灭,嘴角微微扬起。这莽莽山林,就是他的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