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口临时砌成的大灶坑里,碗口粗的劈柴烧得噼啪作响,窜起尺把高的火苗子,欢快地舔着乌黑锃亮的大铁锅锅底。锅里,大半锅清亮的井水已经“咕嘟咕嘟”地翻着花儿,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带着柴火特有的烟火气。
秦风亲自指挥下料。那硕大的野猪头,早就用斧头劈开,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脑子和厚实的肉,连着砍成大块的猪骨头、四条肥嘟嘟的猪蹄儿,以及大块带着厚厚肥膘的五花肉,“噗通噗通”地被下进了最大的两口锅里。滚开的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又更加汹涌地沸腾起来,肉块在锅里上下翻滚,血沫子被一点点逼了出来,用马勺(水瓢)小心地撇掉。
随着大火持续地咕嘟,一股浓郁的、纯粹的肉香开始霸道地弥漫开来,像是无形的钩子,撩拨着空场上每一个人的嗅觉。孩子们也不追逐打闹了,一个个吸溜着鼻子,眼巴巴地围着大锅转,口水咽了一口又一口。
“瞅瞅你们那点出息!”一个正在往灶坑里添柴的老爷子笑骂了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深深吸了口香气,“是真香啊!这野猪肉,尤其是这大炮卵子的肉,看着肥,炖透了,那才叫一个解馋!”
炖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锅里的肉已经变了颜色,汤汁也开始泛白。这时候,早就切好、攥干了水分的几大盆酸菜丝,被几个妇女合力抬过来,“哗啦”一下倒进了肉锅里。金黄的酸菜瞬间铺满了汤面,与肥厚的猪肉、粗壮的骨头交织在一起。
酸菜的加入,仿佛给这锅浓油赤酱的硬菜注入了灵魂。那股子清爽的酸味不仅中和了猪肉的油腻,更激发出一种更深层次的、勾人食欲的复合香气。酸菜喜油,尤其是喜这野猪的厚油,慢慢地,酸菜丝吸饱了肉汤,变得油润金黄,软塌塌地趴在肉块上。
另一边,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猪心、猪肝、猪肚儿和那副肥肠也下了另一口锅,加上葱段、姜片、干辣椒段一起炖煮。下水有下水的味道,尤其是那副肥肠,炖得烂糊了,嚼在嘴里又韧又香,是不少老爷们儿的心头好。
最受期待的,还得是那血肠。灌好的血肠,一根根胖嘟嘟、紫红油亮,被小心地放入一个专门的小锅里,水温不能太高,得用文火慢慢“浸”熟。负责看管这口锅的是屯里最有经验的孙老太太,她眯着眼,不时用手试试水温,用针扎扎肠衣放气,确保每一根血肠都能完好无损,口感嫩滑。
日头完全落下去的时候,空场上已经香气冲天,那味道,混杂着肉的醇厚、酸菜的酸爽、以及柴火的焦香,织成一张大网,把整个靠山屯都笼罩在里面,勾得人心里像是有小猫在挠。
老王头看看天色,又看看锅里已经炖得恰到好处的杀猪菜,大手一挥:“老少爷们儿,婆娘孩子们,都别忙活了!找地方坐,开造(吃)!”
空场上早就摆开了阵势。几张从队部搬来的破旧长条桌子拼在一起,周围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家自带的板凳、马扎,甚至还有几块平整的大石头。男女老少,按着辈分和亲近关系,说说笑笑地围坐了下来,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几个壮劳力用厚布垫着,喊着号子,将滚烫的大锅直接抬到了桌子中央。锅盖一掀,刹那间,如同打开了蟠桃宴的食盒,更加汹涌澎湃的香气轰然炸开!
看那锅里:炖得颤巍巍、筷子一夹就能骨肉分离的猪头肉和五花肉,油光锃亮;粗大的骨头缝里都是浸润了汤汁的骨髓;金黄色的酸菜丝吸饱了油水,软烂入味;圆滚滚的猪蹄儿泛着诱人的酱色;旁边小盆里捞出来的心、肝、肚、肠,散发着独特的内脏香气;最诱人的还是那刚出锅、切成厚片码在盘子里的血肠,断面紫红细腻,冒着丝丝热气,颤巍巍的,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都别愣着了!动筷儿!”老王头作为屯长,率先夹起一筷子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蘸了点蒜泥酱油,塞进嘴里,眯着眼咀嚼两下,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表情,“嗯!香!真他娘的香!这野猪肉,有嚼头,还香得不腻人!”
有了他带头,桌上立刻热闹起来。筷子飞舞,目标明确。
男人们大多直奔那大块的肉和骨头,一口肉,一口从家里带来的散装烧刀子,吃得满嘴流油,喝得满面红光,大声地划着拳,吹着牛,谈论着昨天那场惊险的狩猎,话题中心自然是秦风、赵铁柱和王援朝。
“小风啊,你这枪法,是跟谁学的?忒准了!那大家伙,一铳就撂半条命!”一个老猎户端着酒碗敬秦风。
“秦把头,往后进山,可得带上俺啊,俺给你背家伙事儿!”一个年轻后生满脸崇拜。
“柱子也不错,那柴刀抡得,带劲儿!”
“援朝脑子好使,要不是他们绕后赶仗,这猪也引不出来!”
赵铁柱和王援朝被众人围着敬酒,脸喝得跟红布似的,胸脯挺得老高,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秦风则是来者不拒,酒到碗干,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既不过分谦虚,也不居功自傲,那份沉稳气度,让屯里这些老辈人都暗自点头,心说老秦家这崽子,是真成器了!
女人们这桌则文雅许多,但速度一点也不慢。她们更偏爱那入口即化的猪蹄、酸爽开胃的酸菜、以及嫩滑的血肠。一边吃,一边低声聊着家长里短,眼神不时瞟向男人那桌中心的秦风,又看看坐在姑娘堆里,低头小口吃着饭,嘴角含笑的林晚枝,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孩子们更是有了大赦天下的感觉,小手抓着肉骨头,啃得满脸都是油,吃得小肚子滚圆,还在眼馋锅里的美味。
秦风吃了几口,便起身招呼着。他端着碗,里面是特意留的几片最嫩的血肠和猪肝,走到一边,蹲下身,放在了早就等得焦急的黑豹面前。“老伙计,辛苦了,今天管够!”
黑豹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这才低头狼吞虎咽起来。它身上还有些昨天搏斗留下的伤痕,但精神头十足,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美味和功劳。
这顿杀猪菜,肉管够,酒管够,欢声笑语更是没断过。锅里加了两次汤,下了两次酸菜,直到最后,连锅底的汤都被用馍馍蘸着吃光了。
杯盘狼藉,人人满足。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肉香、酒气和欢乐的气息。靠山屯很久没有这么团结、这么热闹、这么痛快过了。
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看着乡亲们脸上真挚的笑容,秦风心里也暖烘烘的。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顿饭,更是他真正融入这个时代、这个集体,并赢得尊重的标志。
这时,秦风的父亲秦大山,手里提着个旧麻袋,笑呵呵地从屯子另一边走了过来,麻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还发出细微的“呜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