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轮流扛着沉甸甸的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百十来斤的分量压在肩膀上,木杠子深深地嵌进棉袄里,但赵铁柱心里却像揣了一团火,浑身是劲,一点也不觉得累。他时不时就得偏过头瞅一眼那耷拉在杠子上、随着步伐晃荡的狍子,仿佛生怕它长翅膀飞了。
“风哥,这大家伙,真够劲儿!咱两家这下可解馋了!”赵铁柱喘着粗气,兴奋地说,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在冷空气里结成白霜。
秦风在一旁搭着手,帮他保持平衡,闻言笑了笑:“光想着解馋可不行。咱猎人得会算账,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一牲一口,那都是钱。”
他一边走,一边开始给赵铁柱细算,像是师傅在带徒弟:“你看这狍子,母的,秋天贴足了秋膘,身上都是肉。但这肉啊,在咱这儿反而不算最值钱的。最值钱的是这张皮子,”他用空着的手拍了拍杠子上那张随着剥皮动作已经有些卷曲的毛皮,“冬天狍子毛长绒厚,防水隔寒,硝好了,又软和又结实。这张皮子,要是拿到县里供销社,那些识货的,少说也得给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赵铁柱眨巴着眼,试探着问:“三…三块?”他觉得三块钱已经是笔巨款了,能买好几斤盐和火柴呢。
秦风摇摇头,压低声音:“往少了说,三十块。”
“多…多少?!三…三十块?!”赵铁柱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狍子栽进旁边的雪沟里。秦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杠子,才没让到手的猎物滚下去。赵铁柱稳住身形,眼睛瞪得像牛蛋,呼吸都停了半拍,脑子里嗡嗡作响,“我的个亲娘嘞!三…三十块?!我爹在队上拼死拼活干一年,年底算账能剩下十块八块就烧高香了!这…这一张皮子就…”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原来这大山里跑的东西,这么金贵!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秦风笑骂一句,帮他稳住,“这才哪到哪,一张好皮子罢了。往后啊,值钱的东西多着呢。碰上带茸角的梅花鹿、大个子(马鹿),那鹿茸才是真宝贝。再碰上黑瞎子,取了胆,那更是了不得。还有香獐子肚脐眼儿里的麝香…那才叫真值钱,指甲盖大一点,就够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嚼咕。”
赵铁柱听得心驰神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感觉肩膀上扛着的不是狍子,而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宝藏。他吭哧吭哧地走着,脚步更稳了,心里对秦风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风哥不光枪法好,懂得也多!
走了一段,找了个背风的山坳子休息。两人放下杠子,坐在雪地上,哈出的白气老长。
秦风看着脸上汗水和兴奋混在一起、亮晶晶的赵铁柱,神色认真起来:“铁柱,咱俩是光屁股玩到大的兄弟,情分归情分,但干活挣钱的事儿,得先把规矩立明白。亲兄弟,明算账,往后才没疙瘩。”
赵铁柱一听,连忙摆手,急赤白脸地说:“风哥!你说这话就外道了!这狍子是你打的,药钱铳子都是你的,主意也是你出的,我就是跟着跑了跑腿,出了把傻力气,咋能分你的东西!你之前给我家粮食,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了!我赵铁柱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这年头,谁家打点野物容易?主家能让帮忙的人跟着吃顿肉,或者给点不值钱的下水,那就顶天了,算是非常厚道了。
秦风却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话不能这么说。力气不是钱?胆子不是本钱?往后咱进老林子,钻山沟,碰上的危险多了去了,能光让我一个人顶在前面?咱们现在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掰着手指头,给赵铁柱算得清清楚楚:“往后再打着猎物,就按功劳大小分。比如今天,找踪、下套、开枪是我,这是大头。你负责驱赶,也出了大力气扛猎物,功劳不小。所以,这头狍子,肉和骨头,咱两家一家一半,平分!这张皮子,等卖了钱,你拿三成,我拿七成。你看咋样?”
赵铁柱听完,整个人都傻了,张着大嘴,愣愣地看着秦风,半天没吭声。平…平分肉?!皮子还能分三成钱?!这…这哪是跟着干活,这简直是风哥变着法儿地帮他家啊!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一咧嘴,才确信这是真的。
“不行!绝对不行!风哥,这太多了!我真的不能要!”赵铁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激动得脸都红了,“我…我就要点肉,让我爹我娘尝尝荤腥就行!钱我一分都不能要!这…这不合规矩!”
秦风早就料到他这反应,脸色一板,故意带上了点训斥的口吻:“咋?我刚立下的规矩,你就第一个不听了?刚才谁说的往后全听我的?我这人做事,向来讲究个公道!你出了力,流了汗,就该拿你应得的那份!不然,往后我还咋指望你死心塌地跟我往深山老林里钻?光靠情分撑着,那玩意儿不长久,说散就散!”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伸手用力拍了拍赵铁柱结实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说:“铁柱,听哥的,拿着!让你爹娘也好好吃几顿饱饭,尝尝这野味的鲜亮!拿这钱,扯块新布,给你爹做条厚实棉裤,给你娘添件衣裳,把家里欠的那些窟窿眼子能堵就堵上点。咱兄弟往后路长着呢,好日子还在后头。只要你铁了心跟着我干,听指挥,不莽撞,我秦风跟你拍胸脯保证,绝对亏待不了你!往后打着更大的家伙,分到你手里的,只会比今天多,绝不会比今天少!”
这番话,有情有义,有理有据,更有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和一个金光闪闪的未来,像是一股滚烫的热流,直接把憨厚朴实的赵铁柱给冲垮了,也彻底把他那颗心给捂热了,焊死了。他眼圈瞬间就红了,鼻子发酸,猛地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把脸,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却像是立誓般吼道:“风哥!我…我嘴笨,不会说那些花里胡哨的!你就看我赵铁柱往后咋干!我要是有半点偷奸耍滑,或是生了二心,就让我天打五雷轰,出山就让熊瞎子舔了,不得好死!”
“滚你娘的蛋!发这狠誓干啥!”秦风照着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笑骂道,“咱兄弟,心里亮堂就行!起来,赶紧回家,趁着天还没黑透,把这狍子收拾利索。”
“哎!”赵铁柱用袖子彻底擦干眼睛,响亮地应了一声,感觉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气,扛起杠子,脚步迈得又稳又扎实。他现在心里透亮得像镜子,跟着风哥,不光有肉吃,有钱挣,更重要的是,风哥把他当个人看,办事敞亮,讲规矩,重情义!这样的把头,打着灯笼也难找!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射在洁白的雪地上,一步步朝着升起炊烟的屯子走去。一份看似简单的分配方案,却像一颗种子,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埋下了信任与忠诚的根,也为未来那个威震长白山的狩猎团队,奠定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