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早,刚过晚饭点儿,外面就黢黑一片,只有积雪反射着一点微光。风倒是小了些,但寒气更重了,呵出的气立马变成白雾。
赵铁柱果然如约来了,搓着手,跺着脚上的雪进了屋。他换了一身稍微干净点的旧棉袄,脸上虽然还是瘦,但那股子绝望的死气已经没了,眼神里有了光亮和期盼。
“风哥,婶儿。”赵铁柱有些拘谨地跟秦风和李素琴打招呼。
“铁柱来啦,快,炕上坐,暖和暖和。”李素琴热情地招呼着,看着这实诚孩子,心里也替他高兴。她知道儿子这是要干正事了,能拉拔一下穷兄弟,是积德的好事。
秦风正蹲在炕沿下的火盆边,火盆里烧着松木柈子,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映得他脸庞明暗不定。他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棍,上面穿着一大块烤得滋滋冒油、焦黄油亮的兔肉,正是前两天腌制的那只野兔的后腿。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松木的清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勾得人馋虫直冒。
“来得正好,刚烤上,坐下整点。”秦风头也没抬,专注地转动着木棍,让兔肉受热均匀。
赵铁柱咽了口唾沫,也没客气,脱了鞋就盘腿坐到炕沿另一边,靠近火盆。他看着那烤得焦香的兔肉,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秦风笑了笑,用随身的小刀将烤好的兔腿肉削下来一大块,递给他:“尝尝,盐搁得可能有点少。”
“不少不少,香!真香!”赵铁柱接过来,也顾不上烫,吹了两口气就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吃得满嘴流油,一脸满足和幸福。“风哥,这兔子肉经你手一烤,咋就这么香呢!”
“饿急了吃啥都香。”秦风自己也削了一小块,慢慢嚼着,味道确实不错,野兔肉紧实,带着点嚼劲,原始的肉香被火烤激发出来,简单粗犷,却最能抚慰辘辘饥肠。
李素琴看着俩大小伙子围着火盆吃肉,笑了笑,自顾自地去外屋收拾碗筷,把空间留给他们。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咀嚼的声音。火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铁柱,这两天屯里有啥新鲜事儿没?”秦风看似随意地问道,又削了一块肉递给赵铁柱。
“能有啥新鲜事儿,”赵铁柱接过肉,含糊不清地说,“还不是老样子,各家都愁吃的。老王家好像跟他隔壁因为一捆柴火吵吵起来了…哦对了,听说后山那片老林子边上,有人看见新鲜的野猪粪了,个头不小,估计有炮卵子(公野猪)溜达过来了,吓得好几家都不敢让半大孩子往那边去了。”
秦风点点头,野猪这玩意儿,冬天食物短缺,活动范围会扩大,确实容易靠近人类居住区。他又问:“那除了野猪,还有听说别的大牲口(大型动物)的动静没?比如狍子群啥的?”
“狍子?有啊!”赵铁柱来了精神,“前天王老六他家大小子去砍柴,回来说在西南沟那一片雪壳子上,看见好几串狍子蹄子印,新鲜的!还说好像听见‘嗷嗷’的叫声了,估计是一小群。那玩意儿傻乎乎的,好奇着呢,听见动静不赶紧跑,还非得回头瞅瞅是啥。”
秦风心里有数了。西南沟那片地势相对平缓,背风,有桦树林和灌木丛,确实是狍子喜欢待的地方。傻狍子好奇心重,是狩猎的好目标,而且狍子肉细腻,皮子也不错。
他沉吟了一下,用木棍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橘红色的火星溅起,映亮了他沉稳的双眼。“铁柱,往后,我打算经常往山里走走,不光是屯边,可能还得往老林子里头探探。”
赵铁柱啃肉的动作慢了下来,认真听着。
“你也知道,咱靠山屯,守着这长白山,就是守着个聚宝盆。可这盆里的宝贝,不是谁都能随便拿的。得有胆量,有力气,更得有脑子,懂山里的规矩,敬着山神老把头。”秦风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笃定。
“山里东西是多,野鸡兔子不算啥,还有獾子、狍子、野猪,甚至黑瞎子(熊)、大个子(马鹿)…但哪个都不是善茬。野猪急了能挑死人,黑瞎子一巴掌能扇碎牛头骨。进山,就得把招子(眼睛)放亮,把心提到嗓子眼,不能有半点马虎。”
赵铁柱听得入神,下意识地点头。他以前也跟大人进过山,但都是在外围转转,听秦风这么一说,才感觉山里既充满诱惑,又步步杀机。
“所以,跟我干,光有力气不行,还得听话,守规矩。”秦风看向赵铁柱,目光锐利,“该上的时候不能怂,该退的时候不能莽。打到猎物,心肺肠肚这些不值钱的,得挂在高的树杈上,孝敬山神老把头,求个平安。心肝好肉,可以分给猎狗,但要是打算接着打猎,就不能喂太饱,得让它们留着劲儿追踪扑咬。这些,你都得记心里。”
赵铁柱被秦风这一套条理清晰、又带着山林古老智慧的话彻底镇住了。他感觉眼前的风哥,不再是那个一起光屁股下河摸鱼的发小,而是一个真正懂得大山、能带着他在山里讨生活、挣前程的“把头”(领头人)!这种气度和见识,他只在屯里几个最厉害的老猎人身上隐约见过,但风哥似乎比他们更…更明白,更有章法!
他猛地将嘴里最后一口肉咽下去,胡乱抹了把油嘴,挺直了腰板,看着秦风,眼神无比认真和坚定:“风哥!我懂了!你放心,往后我赵铁柱就认你这一个把头!你咋说,我咋干!绝不含糊!山里的规矩,你教一遍,我记一辈子!绝不给咱跌份(丢脸)!”
看着赵铁柱那近乎发誓的认真模样,秦风心里最后一点不确定也放下了。他知道,这个兄弟,算是彻底收服了。有了这个忠心又肯干的帮手,他的狩猎大计,才算真正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好!”秦风脸上露出了笑容,拿起旁边温在火盆边上的搪瓷缸子,里面是烧开的雪水,“以水代酒,往后,咱兄弟俩就在这长白山里头,闯出个名堂!”
“闯出个名堂!”赵铁柱也激动地拿起另一个缸子,跟秦风用力一碰。
清脆的撞击声在温暖的屋子里回荡,伴随着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仿佛奏响了一曲属于猎人的序章。
火光映照下,两个年轻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昂扬斗志。属于他们的时代,正随着这冬夜的火光,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