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僵持住了。
在陈默的意识里，进行定义博弈的虚空被清晰的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归墟的宇宙，完美，有序。无数几何体在预设的轨道上安静的运转。它散发出的逻辑引力冰冷恒定，代表着真理。
另一边是陈默的世界，喧闹混乱，充满原始的生命力。无数凡人与神只在爱恨情仇中纠缠，他们发动战争，举行祭祀，吟唱史诗，他们哭着、笑着、活过、然后死去。这个世界散发的故事引力温暖驳杂，代表着体验。
两股不同的强大引力在虚空中央激烈的碰撞，形成了一道清晰但不断颤抖的边界。
谁也无法再前进一步。
这只是暂时的平衡。陈默清楚，他的世界看似热闹，根基却很不稳定。
而归墟已经看穿了这一切。
【你的世界，是一个失败品。】
归墟的意念再次降临。这次不再是庞大的威压，而是一句冰冷的陈述。
它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开始加速陈默世界的时间流速。
于是，陈默看到了自己世界的恐怖未来。
最初的爱与恨在繁衍中被放大。
部落战争从小规模的冲突，演变成席卷大陆的种族灭绝。
慈祥的地母神因为信徒减少而被遗忘，最终消散。
强大的雷神因为信徒的欲望变得暴虐，降下雷霆毁灭了自己催生的文明。
英雄们在战场上牺牲，他们的子孙却为了争夺虚名而互相残杀。
一个文明在另一个文明的废墟上建立，然后又在更野蛮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没有进步，没有升华。
只有无尽的、轮回的杀戮与毁灭。
【你的变量是混乱的。混乱导向熵增。你的世界从诞生起，就在走向自我毁灭。】
【它在逻辑上不可持续。】
这话等于直接宣判了死刑。
陈默的意识体，看着这场被加速了千万年的文明毁灭史，感到了一阵寒意。
归墟说得对。
他创造了一个充满可能性的世界，却没有给这个世界一个方向。最终的结果，只可能是无尽的碰撞和毁灭。
他看着自己世界里的最后一个王都在仇恨的火焰中熊熊燃烧。他看着最后一个凡人，在同类的尸体旁，茫然的举起屠刀，然后绝望的抹向自己的脖子。
那片喧闹的世界里，第一次出现了死寂。
而对面的水晶宇宙，依旧完美，依旧永恒。
那股来自归墟的、冰冷的逻辑引力，开始缓缓的、不可阻挡的向着陈默这边推进。
他要输了。
这一次，是被自己创造的世界打败了。
怎么办？
制定法律？建立秩序？
那没用。那只是在模仿归墟，用低劣的逻辑去对抗完美的逻辑，必败无疑。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陈默的意识感到疲惫和茫然。
他承认归墟的判断，但无法接受那个死刑判决。
因为在那些混乱和丑陋之中，他依旧能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他看到，部落战争中，有战士用身体为同伴挡下致命一击。
他看到，饥荒蔓延时，有母亲将最后一口食物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他看到，在神只要求献祭孩童时，一个年轻祭司第一次对着天空的神像，举起了反抗的石矛。
在归墟的计算中，这些行为是无意义的个体情绪爆发，是加速毁灭的异常数据。
但在陈默看来……
那不是bUG。
那是希望。
是这片混乱里，最不起眼，却也最顽强的种子。
“你又说对了一半，归墟。”
陈默的意念在濒临崩溃的世界前，重新变得坚定。
“我的世界，确实充满了会自我毁灭的bUG。但你永远不会懂……”
“有些bUG，是用来创造奇迹的。”
他将自己仅剩的全部本源因果之力，孤注一掷的押了上去。
这一次，他没有创造新的变量。
他要做一次整合。
他要为这个混乱的世界，注入一个主线任务。
他的意识沉入那个反抗暴虐神只的年轻祭司身上。
【你为何反抗？】
陈默的意念，化作神启，在祭司的脑海中响起。
【因为……孩子们是无辜的！】祭司的回答充满了恐惧，但更多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愤怒。
陈默没有给他力量，也没有给他武器。
他只是将一个故事的结构，注入了他的灵魂。
一个关于平凡人，为了守护某种东西而踏上旅程，经历磨难，最终战胜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的故事结构。
【去吧。】
【去告诉你的族人，崇拜守护无辜的勇气，而不是神本身。】
【去告诉你的敌人，用超越仇恨的宽恕，斩断仇恨的锁链。】
【去告诉这片大地上所有的人，你们的生命是为了经历磨难，做出选择，在黑暗中成为彼此的光。】
那一刻，陈默将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英雄的故事——从吉尔伽美什到奥德修斯，从孙悟空到卢克·天行者——将这些故事最核心的，名为英雄之旅的叙事结构，变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世界规则，烙印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之上。
轰——！
整个世界，剧烈的颤抖起来。
那个年轻的祭司，没有获得任何超凡的力量。
但他眼中的迷茫和恐惧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使命感的光芒。
他被神只的信徒追杀，九死一生。
他穿越了被战火蹂躏的荒原，见证了仇恨带来的无尽苦难。
他团结了那些同样在挣扎中，闪耀着人性光辉的个体。
最终，他回到神庙前。他用自己的牺牲，唤醒了所有被神威恐吓的族人。
当人们不再恐惧，神只便失去了力量的根基。
雷神，消散了。
这个故事在整个世界激起了巨大的回响。
英雄，这个概念诞生了。
它没有消除战争，没有消除痛苦，也没有消除死亡。
但它赋予了这一切意义。
战争，成为英雄史诗的背景。
痛苦，成为英雄成长的磨砺。
死亡，成为英雄升华的终章。
陈默的世界没有变得完美。
但它获得了韧性。
它不再是一个在混乱中打转的封闭轮回。它有了一根向上的叙事主干。文明依旧会毁灭，但英雄的故事会被幸存者传承下去，在新的文明中开出更灿烂的花。
那股正在缓慢推进的、冰冷的逻辑引力，再一次被顽强的顶了回去。
陈默的世界非但没有在归墟的预言中毁灭，反而在这场毁灭的预演之后，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定。
一种基于意义的、更高维度的稳定。
【……计算错误。】
【非理性的牺牲，竟能产生正向的演化收益……】
【此模型……超出理解范畴。】
归墟的意念，第一次流露出近似于宕机般的困惑。
它那完美的水晶宇宙，在那道蔓延的裂痕周围，开始出现数据溢出般不规则的闪烁。
陈默赢得了这一局。
他看着自己那个虽然依旧伤痕累累，但却充满生机的世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游戏即将进入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