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天河倾覆,砸在二十一世纪的实验室窗玻璃上,发出爆豆般的炸响。惨白的闪电撕裂铅灰色天幕,瞬间映亮李逸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正伏在堆满线装书的案前,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朱元璋登基大典的复原图,嘴里叼着的半块三明治早已凉透。
“洪武元年…南京…奉天殿…”他喃喃自语,指尖停在“御赐万民米”的标注上,“史书说万民欢腾,可这阴雨天发粮…”
轰咔——!!!
一道前所未有的紫红色巨蟒,撕裂长空,竟精准无比地劈中实验楼顶的避雷针!狂暴的电流顺着金属框架疯狂流窜!李逸只觉得眼前强光爆闪,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糊味直冲鼻腔,握着的平板瞬间化作滚烫的烙铁!剧痛沿着手臂直冲脑海,他甚至来不及惨叫,意识便被无边的黑暗与雷霆彻底吞噬。
……
冷。
刺骨的冷,混着浓重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人群聚集的汗馊体臭。
李逸猛地睁开眼。
没有熟悉的实验台荧光灯,没有窗外都市的霓虹。入眼是浑浊得如同泥汤的天空,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脸上,生疼。身下是冰冷的、湿漉漉的青石板,硌得他骨头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裹挟着狂热、嘶哑、甚至绝望的复杂情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撞进他的耳膜,震得他脑仁嗡嗡作响!
他挣扎着坐起,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血液仿佛凝固!
这是一条宽阔得惊人的御道!远处,一座巍峨得超乎想象的宫殿群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巨大的黄琉璃瓦顶在阴云下反射着沉重压抑的光。无数身着破旧古装、面黄肌瘦的人,如同密密麻麻的蝼蚁,匍匐在御道两侧的泥水里,朝着宫殿的方向疯狂叩拜,嘶吼着“万岁”。雨水冲刷着他们脸上的泥垢,露出深陷的眼窝和嶙峋的颧骨。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饥饿感。
登基大典?南京?洪武元年?!
李逸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痛无比真实!不是梦!他触电了…然后…穿越了?穿到了六百多年前,朱元璋登基这一天?!
“天爷开眼!发粮了!!”
“抢啊!!”
“是皇粮!活命的粮啊!!”
远处宫门方向突然爆发更剧烈的骚动!只见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一队队盔甲鲜明的禁军押送着满载麻袋的牛车涌出。麻袋裂开,雪白的大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人群瞬间疯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向那些牛车!哭喊声、怒骂声、抢夺声、以及禁军挥舞皮鞭的呼啸声和人体被抽打的闷响,瞬间盖过了“万岁”的呼喊,交织成一曲血腥的乱世悲歌!
“滚开!贱民!”一名禁军面目狰狞,手中沾血的皮鞭狠狠抽向一个试图扑向米袋的妇人。妇人惨叫着滚倒在泥水里。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瘦骨嶙峋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从混乱的人潮中猛地被撞飞出来,不偏不倚,一头撞进刚刚爬起的李逸怀里!
“呜…” 是个顶多六七岁的男童,浑身湿透冰凉,小脸脏污,只剩一双惊恐到极致的大眼睛,茫然又无助地望着李逸。他身上单薄的破褂子被鞭稍撕裂,一道刺目的血痕横贯瘦弱的脊背,皮肉翻卷。
李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抱紧这具颤抖的小身体,那冰冷的触感和清晰的骨感,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冲垮了他作为一个现代历史系研究生所有的理论和想象!史书上“万民欢腾”四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妈的!晦气!还有个穿奇装异服的!” 几个满脸横肉、泼皮打扮的汉子骂骂咧咧地挤了过来,贪婪的目光扫过李逸身上那件明显不合时宜的冲锋衣外套,“扒了这身皮!说不定能换几斗米!”
他们根本无视李逸怀里的孩子,脏手直接抓向他衣襟!
恐惧和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李逸抱着孩子,猛地向后一缩,转身就朝着与宫门相反的方向,在混乱拥挤的人群中拼命挤撞,亡命狂奔!冰凉的雨水灌进脖子,沉重的冲锋衣成了累赘,脚下湿滑的青石板让他几次踉跄,怀里的孩子像块冰,无声地汲取着他残存的热量。身后泼皮们恶毒的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
跑!必须跑出去!
他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条相对狭窄的巷子。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棍棒破风的呼啸!
完了!李逸心头一片冰凉,肺部火辣辣地疼,力气在飞速流逝。巷子尽头是死路!一堵斑驳的高墙挡住了去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背靠着湿冷的墙壁,将怀里的孩子护在身后,徒劳地抓起地上半块沾满泥污、散发着霉味的硬饼——那是混乱中不知谁掉落的。他甚至能看清追在最前面那个泼皮脸上狰狞的刀疤和贪婪的笑意。
就在那泼皮的脏手即将揪住他衣领的刹那——
“滚!”
一声清冷的娇叱,如同珠玉落盘,突兀地撕裂了巷中的杀机!
巷子一侧,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吱呀”打开。门内透出昏黄温暖的光,混合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淡淡米粥香气。一个素色布裙的女子身影出现在门口,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几缕青丝贴在白皙的脸颊上,却掩不住那双清亮得惊人的眸子。她手中握着一根丈许长的晾衣竹竿,此刻那竹竿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凌厉的风声,“啪”地一声,精准无比地抽在刀疤泼皮的手腕上!
“哎哟!” 刀疤泼皮惨嚎一声,捂着手腕踉跄后退。
“清韵茶馆的苏娘子?!”另一个泼皮显然认得这女子,脸上露出忌惮之色,“少管闲事!”
“在我的门前,伤我门前客,便是我的事!” 被称为苏娘子的女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她手腕一抖,竹竿如同活了过来,化作一片青影,啪啪啪连续抽在几个泼皮的小腿、胳膊上,又快又狠!打得他们抱头鼠窜,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雨幕深处。
危机解除。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眩晕感瞬间袭来。李逸靠着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怀里的孩子也无力地滑落在地。
一只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及时托住了他的胳膊。
“进来。” 苏婉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李逸昏昏沉沉地被半扶半拽地拉进了那扇门。温暖干燥的空气夹杂着浓郁的米粥香气扑面而来,让他冻僵的身体微微回暖。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天井,连着前面的铺面,门楣上挂着“清韵茶馆”的木匾。此刻天井里支着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米粥的香气正是由此散发。锅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全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捧着破碗,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滚的稀粥,眼中是麻木的饥饿和对那一口热食最卑微的渴望。几个同样穿着素净的妇人忙碌地施粥,动作麻利。
苏婉儿将李逸扶到天井角落一个避雨的干爽处,又蹲下身,小心地抱起那个昏迷的孩子,探了探鼻息,眉头微蹙,迅速吩咐一个妇人:“阿婶,取些温水,再拿干净的布来!”
李逸瘫坐在冰冷的石墩上,大口喘着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天井里的一切:那些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窝,捧着破碗微微颤抖的、如同枯爪般的手…还有那几口大锅里,稀薄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粥。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饥饿的味道,远比外面的雨腥气更令人窒息。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沾满泥污的手中——那半块不知何时被他下意识死死攥住的、已经捏得变形的发霉炊饼。冰冷的,硬得像石头,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这就是洪武元年?
这就是史书盛赞的“洪武之治”的开端?
这满目疮痍,这遍地饿殍?!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荒谬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住李逸的心脏,比窗外的暴雨更加刺骨。他望着掌心那半块象征乱世饥馑的霉饼,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