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瑶台，褪去了夏日的燥热，却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郁。往日里丝竹不绝、歌舞喧闹的殿宇，如今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打破了满室的寂静。后羿半卧在铺着厚厚狐裘的软榻上，脸色蜡黄如纸，原本微凸的肚腩因连日卧床而显得松垮，嘴角挂着未擦净的涎水，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大王，喝口汤药吧。” 玄妻端着一碗熬得浓稠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凑近，用银匙舀起一勺，吹凉后递到他嘴边。药汁泛着苦涩的气味，后羿皱着眉勉强咽下，刚喝了两口便猛地咳嗽起来，药汁溅在锦缎被褥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咳…… 咳咳…… 这药…… 怎么越喝越重……” 后羿的声音嘶哑无力，眼中满是疲惫与烦躁。自入秋以来，他的咳疾便日渐加重，起初只是晨起偶咳，后来发展到日夜不休，连饮酒赏乐都成了奢望。御医换了一批又一批，汤药喝了无数碗，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沉重，如今连起身都需宫人搀扶，更别提理政了。
玄妻放下药碗，拿起丝巾轻轻为他擦拭嘴角，语气柔婉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大王别急，御医说这病是积劳成疾，需慢慢调养。您这些年为国操劳，又忙于朝政，身子早已亏空，如今正好借着养病的机会，好好歇息。”
她口中的 “为国操劳”，不过是客套话 —— 后羿这些年沉迷享乐，从未真正打理过朝政，身子亏空皆是酒色所致。但玄妻深知，此刻需顺着他的心意，才能牢牢掌控后宫的话语权，也才能及时将他的病情传递给寒浞。
果然，后羿听了这话，脸色稍缓，闭上眼喃喃道：“还是爱妃体贴…… 朝政之事…… 都交给寒大司马…… 孤…… 孤只想好好养病……”
玄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柔声应道：“大王放心，寒大司马忠心耿耿，定会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臣妾会日夜守在您身边，照顾您的起居。” 说罢，她抬手示意殿外的宫人退下，待殿内只剩两人时，悄悄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竹哨，轻轻吹了一声 —— 这是她与 “寒鸦” 约定的暗号，意为 “后羿病情加重，速报寒公”。
此时的大司马府，寒浞正与钟离审阅各地上报的秋收奏疏。今年粮食丰收，各地农户纷纷上缴赋税，国库愈发充盈，奏疏上的每一个数字都透着喜人的气象。就在这时，林锐快步走入议事堂，神色凝重却难掩一丝兴奋：“寒公，宫中传来消息，后羿咳疾加重，已卧床不起，连说话都困难，玄妻娘娘说，恐时日无多。”
寒浞握着竹简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后羿病重，意味着立储之事再也无法拖延，而这，正是他彻底掌控王权的关键一步。
“消息属实？” 寒浞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审慎。
“千真万确。” 林锐躬身道，“‘寒鸦’的人已潜入王宫，亲眼见到后羿病重的模样，御医私下禀报玄妻娘娘，说大王的肺腑已受损，能否熬过这个冬天，尚未可知。另外，宫中侍卫透露，后羿近日已开始念叨‘身后事’，提及了两位皇子。”
寒浞放下奏疏，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虽未触及，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舆图，落在了王宫深处：“后羿有两个儿子，长子后启，次子后仲。你对这两人，了解多少？”
钟离上前一步，补充道：“回寒公，后启今年二十有三，是前王后所生，性格平庸懦弱，毫无主见。前王后去世后，他便一直被后羿冷落，虽被封为‘启侯’，却无实权，府邸偏僻，平日里只知饮酒作乐，身边只有几个闲散门客，成不了气候。”
“至于后仲，” 林锐接过话头，“今年刚满五岁，是庶妃所生，却深得后羿宠爱。这孩子天资聪颖，三岁便能识字，五岁便能背诵先祖典籍，后羿常说他‘有大王之风’。不过他年纪尚幼，母亲早逝，背后没有宗室势力支撑，全靠后羿的宠爱才有如今的地位。”
寒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平庸懦弱，一个年幼聪慧。看似选择良多，实则答案早已分明。” 他转身看向众人，语气坚定，“若立后仲为储，他如今年幼，宗室中那些残余势力定会趁机扶持，试图掌控朝政，夺回被我们剥夺的权力；待他长大成人，聪慧过人，恐会不甘心做傀儡，到时候必成心腹大患。”
“而後启，” 寒浞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平庸无主见，又长期被冷落，心中对后羿多有不满，对权力也无过多野心。若扶持他成为储君，将来他登基后，只需加以安抚利诱，便能让他乖乖听话，做个垂拱而治的傀儡大王，我们便能继续掌控朝政，毫无后顾之忧。”
“寒公英明！” 钟离躬身附和，“后启确实是最佳人选。只是后羿向来偏爱后仲，如今病重之际，恐怕会倾向于立后仲为储，我们需早做准备。”
“不错。” 寒浞点了点头，“后羿宠爱后仲，又向来不喜后启的平庸，若我们不加以干预，立储之事恐生变数。林锐，你即刻让‘寒鸦’加强对王宫的监控，密切关注后羿与宗室的动向，尤其是后仲身边的人，若有任何异常，即刻上报。”
“属下遵令！” 林锐躬身应道。
“钟离，你去拟一份奏疏，以‘国不可一日无储’为由，请求后羿早日立储，奏疏中需隐晦提及‘立长不立幼’的古制，为后启造势。同时，联络朝中我们提拔的官员，让他们私下串联，若后羿召集大臣商议立储，便一致支持后启。” 寒浞继续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属下明白！” 钟离应声退下，着手准备奏疏。
寒浞的目光落在戈叔身上：“戈叔，你率禁军加强王都防务，尤其是王宫与后启、后仲的府邸周边，防止宗室势力暗中动手脚，确保后启的安全。若有人敢私下刺杀或挑拨离间，无需禀报，直接拿下。”
“末将遵令！” 戈叔沉声领命，转身离去安排防务。
议事堂内只剩下寒浞一人，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后启的卷宗，上面记录着他的生平事迹 —— 沉迷酒色、性格懦弱、被宗室排挤…… 每一条都让寒浞更加确定，这是最适合被掌控的棋子。
而此时的王宫，玄妻正趁着后羿清醒的间隙，旁敲侧击地提及立储之事：“大王，您身子不适，朝中大臣都很担忧，纷纷上书请求早日立储，以安民心。您看…… 是不是该早做打算？”
后羿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良久才低声道：“立储…… 孤的两个儿子…… 后启…… 太过平庸…… 后仲…… 聪慧…… 像孤……”
玄妻心中一紧，知道后羿果然倾向于后仲，连忙柔声劝道：“大王，后仲虽聪慧，却年纪尚幼，如今宗室势力未消，朝中暗流涌动，一个年幼的储君，恐难以稳定大局。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宗室趁机作乱，扶持后仲做傀儡，有穷氏的基业恐怕会毁于一旦啊！”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后启虽平庸，却已成年，性情温和，若立他为储，既能符合‘立长不立幼’的古制，安抚宗室与大臣，又能在您养病期间稳定朝政。再说，后启向来敬重寒大司马，有寒大司马辅佐，定能保住有穷氏的安稳。”
后羿的眉头皱了起来，陷入了沉思。玄妻的话戳中了他的顾虑 —— 他虽宠爱后仲，却也清楚年幼的储君难以掌控局面，而宗室的野心，他并非毫无察觉。寒浞的能力与忠心，是他如今唯一能依赖的，若后启能得到寒浞的辅佐，或许真能保住王室的地位。
“让孤…… 再想想……” 后羿疲惫地闭上眼，咳嗽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他咳得更加剧烈，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玄妻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心中却清楚，后羿的犹豫，正是她与寒浞的机会。
她悄悄再次吹响竹哨，将后羿的态度传递给寒浞 —— 只要再加一把劲，便能让后羿彻底倾向于后启。
大司马府内，寒浞收到玄妻的消息后，立刻召集亲信再次议事。“后羿已有立后仲之意，却因顾虑宗室作乱而犹豫。” 寒浞沉声道，“我们需再加一把火，让他彻底打消立后仲的念头，坚定立后启的决心。”
“寒公，不如我们让后启主动入宫探望后羿？” 钟离提议，“后启虽平庸，但毕竟是长子，主动尽孝，或许能打动后羿，改变他的看法。”
寒浞摇了摇头：“后启懦弱，恐难当此任，万一在宫中说错话，反而弄巧成拙。” 他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计谋，“玄妻在宫中已做好铺垫，我们只需在外围造势即可。林锐，你让‘寒鸦’散布流言，就说‘宗室暗中支持后仲，欲待他登基后掌控朝政，废除新政，恢复贵族特权’。流言传入宫中，后羿定会更加忌惮，届时再由玄妻稍加劝说，立后启之事便水到渠成。”
“高！” 林锐眼前一亮，“如此一来，既不用我们直接出面，又能借流言打动后羿，还能打击宗室势力，一举三得！”
“事不宜迟，即刻去办！” 寒浞下令道。
夜幕降临，王都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唯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与更夫的梆子声交织。而在暗处，“寒鸦” 的外围人员正穿梭在酒肆、茶馆、市井之间，将 “宗室支持后仲，欲废新政” 的流言悄悄散播开来。流言如同野草，在夜色中疯狂滋长，短短一夜之间，便传遍了王都的大街小巷。
次日清晨，流言便传入了王宫。后羿在病榻上听闻此事，脸色骤变，剧烈地咳嗽起来：“宗…… 宗室…… 竟敢…… 算计孤的江山……” 他本就对宗室心存忌惮，如今听闻他们要扶持后仲、废除新政，更是又怒又怕 —— 新政带来的国库充盈、边境安稳，他虽未直接参与，却也享受着成果，若新政被废，有穷氏恐会再次陷入混乱。
玄妻趁机在一旁劝道：“大王，流言虽不可尽信，却也并非空穴来风。宗室向来不满寒大司马的新政，若后仲登基，他们定会趁机反扑，到时候不仅新政不保，王室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后启虽平庸，却能守住您创下的基业，有寒大司马辅佐，宗室也不敢作乱啊！”
后羿看着玄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知道，玄妻的话虽有偏袒寒浞之嫌，却句句在理。为了保住王室的地位，为了不让宗室趁机作乱，立后启，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传…… 传孤的旨意……” 后羿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说道，“召集…… 宗室与大臣…… 三日后…… 在朝堂商议…… 立储之事……”
玄妻心中一喜，连忙应声：“臣妾这就去安排！” 她转身走出殿外，对着等候在廊下的 “寒鸦” 探子递了个眼色 —— 立储之事，终于提上了日程，而这，正是寒浞布局的关键一步。
消息传到大司马府时，寒浞正在审阅后启的府邸图。他看着图上偏僻狭小的院落，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后启啊后启，你虽平庸无能，却偏偏赶上了最好的时机。从今往后，你的命运，便由本司马掌控了。”
他转身对钟离道：“三日后的朝堂议储，定是一场硬仗。宗室定会全力支持后仲，我们需做好万全准备。你即刻联络所有亲信大臣，拟好联名奏疏，力挺后启；戈叔，你率禁军驻守朝堂之外，防止宗室作乱；林锐，你让‘寒鸦’严密监控宗室动向，若有任何异动，即刻处置。”
“属下遵令！” 众人齐声躬身，神色坚定。
秋风吹过大司马府的庭院，梧桐叶纷纷飘落，铺满了青石小径。寒浞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王宫，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后羿病重，立储之争即将拉开帷幕，这是他夺取王权的关键一战，胜则掌控天下，败则前功尽弃。
而他，寒浞，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只待三日后的朝堂之上，将后启推上储君之位，将所有反对者彻底清除。有穷氏的未来，早已注定，而这未来，将由他亲手缔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