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王宫西侧的侍卫队住处只剩几盏油灯亮着,更夫敲过二更的梆子,梆子声在寂静的巷子里荡开,又很快被风吹散。寒浞坐在案前,刚用炭笔在兽皮上圈完 “军政议事会” 的核心军官名单,门外便传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卫张六低哑的嗓音:“队长,晚膳备好了。”
张六负责侍卫队的膳食分发已有半年,性子素来木讷,做事不算机灵却还算稳妥。寒浞接管侍卫队后,见他家里有卧病的老母亲,还特意将他的值守时间调得宽松些,让他能多回家照看。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寒浞放下炭笔应道:“进来吧。”
门轴 “吱呀” 一声轻响,张六端着一个陶碗走进来,碗里盛着温热的粟米粥,旁边摆着一小碟炖兽肉 —— 这是侍卫队长独有的份例,比普通侍卫的糙米饭精致些。他始终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将陶碗放在案上时,手指明显抖了一下,粥水晃出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怎么了?” 寒浞看向他,目光掠过他紧绷的肩背,“今日值守出了差错?”
“没…… 没有。” 张六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就是…… 就是厨房说今日肉炖得久,让队长趁热吃。” 说罢,他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撞到门坎,又慌忙稳住身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寒浞。
寒浞心中泛起一丝疑云。张六虽内向,却从未如此慌乱,像是揣着什么天大的秘密,连呼吸都透着急促。他没有点破,伸手拿起筷子,刚要去夹碗里的炖肉,鼻尖却忽然捕捉到一缕极淡的气息 —— 那是一种类似苦杏仁的微腥气,混在兽肉的油脂香里,淡得像一阵风,稍纵即逝。
这一下,寒浞的动作骤然停住。
他师从岐伯时,曾在老人家的药庐里辨识过百余种毒物,其中一种名为 “苦石” 的毒药,碾碎后混入热食,便会散发出这样若有若无的苦腥味。此毒号称 “无色无味”,实则是常人嗅觉迟钝难以察觉,可他跟着岐伯辨识草药多年,鼻腔早已练就对毒物的敏锐感知,这一丝微腥气,在他看来无异于明晃晃的警示。
他垂眸看着碗里的粥,粥面泛着细腻的油光,看不出任何异样;再看那碟炖肉,肉块炖得软烂,酱汁浓稠,可那微腥气,正是从肉里散出来的。
“队长?” 张六见他半天不动,声音里的慌乱快藏不住了,“是…… 是肉不新鲜吗?我再去让厨房换一份?”
“不用。” 寒浞抬起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寻常事,“今日巡查时受了点风寒,胃口不太好。”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炖肉,手腕却在抬到半空时轻轻一斜,肉块 “啪嗒” 一声落在脚边 —— 那里,他养的猎犬 “黑风” 正趴在地上打盹。
黑风是他从黑风岭带回的幼犬,如今已长到半大,通人性,平日里总跟着他吃侍卫队的膳食。闻到肉香,它立刻支棱起耳朵,叼起肉块三两口咽了下去,还摇着尾巴蹭了蹭寒浞的裤腿,喉咙里发出温顺的 “呜呜” 声。
张六看到这一幕,脸色 “唰” 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双手下意识地攥成拳头,指节泛白。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眼神里满是惊恐,像是生怕寒浞再做什么。
“还有事?” 寒浞放下筷子,伸手端起陶碗,指尖刚碰到碗沿,便又闻到那缕苦腥味 —— 原来粥里也下了毒。他指尖微顿,若无其事地将碗放回案上,“若是没事,就去忙你的吧,明日还要早起晨练。”
“是…… 是!” 张六像是得了特赦,几乎是踉跄着转身,连门都忘了关,脚步慌乱地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寒浞坐在案前,目光落在敞开的门外。夜色更浓了,风卷着落叶飘过门槛,落在他脚边。他没有去关门,只是低头看向脚边的黑风 —— 刚才还温顺蹭腿的猎犬,此刻忽然开始浑身抽搐,嘴里流出白色的涎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 “嗬嗬” 声,四肢蹬了几下,便猛地僵住,再也没了动静。
“苦石” 的毒性发作极快,半个时辰内便能取人性命,黑风误食了带毒的肉块,竟连一刻钟都没撑过。
寒浞缓缓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黑风冰冷的身体,心中一片清明 —— 有人要杀他,而且是用这种隐蔽的毒计。张六的慌乱、毒物的来源、最近与他结怨最深的人…… 所有线索像碎片一样在脑海里拼凑,最终指向一个名字:武罗。
武罗在军备刁难、伯因武力试探接连失败后,竟动了杀心,还挑了张六这个看似老实的侍卫动手 —— 想必是抓住了张六的软肋,用他家人的安危胁迫他就范。
寒浞站起身,走到案前,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和碟里的炖肉。灯光下,食物依旧是寻常模样,却藏着致命的杀机。他抬手将碗碟推到案角,目光望向夜色中东城的方向 —— 武罗的府邸就在那里,此刻或许正有人等着他 “毒发身亡” 的消息。
他没有立刻声张,也没有冲动地去找张六对质。在王宫这个权力漩涡里,冲动是最致命的弱点。他需要冷静,需要证据,更需要一个能让武罗无法翻身的机会。
夜风从敞开的门里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寒浞站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短刀,眼神渐渐变得冷冽。
武罗,你想借毒计置我于死地,却忘了我师从岐伯,对毒物最是敏感。这一次,你的毒计没能杀了我,反而会成为我手中的利刃 —— 你欠我的,欠黑风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