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伯明氏的第三天,寒浞已经深入荒野腹地。起初还能看到零星的村落痕迹,此刻却只剩下连绵的山林 —— 枯槁的松柏斜斜地扎在冻土上,枝桠间挂着未化的积雪,风一吹就簌簌落下,砸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天刚蒙蒙亮,寒浞就揣着半块发硬的粟米饼,钻进山林里觅食。母亲给的干粮早已所剩无几,若不找到野果或可食的草根,用不了两天,他就会饿死在这片荒山里。
他顺着背风的山坡往下走,眼睛紧紧盯着地面和低矮的灌木丛。昨夜下了场小雪,薄薄的雪层下藏着不少枯黄的草叶,偶尔能看到几株残留的野蔷薇藤,上面还挂着几颗皱巴巴的红果 —— 那是去年秋天剩下的,又酸又涩,却能勉强果腹。寒浞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雪层,伸手去摘野果。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果实,身后突然传来一阵 “咔嚓” 的脆响 —— 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这声音绝不是野兔或山鼠能弄出来的。寒浞的后背瞬间绷紧,猛地回头。
只见两道黑影正从山坡上方的树林里走出,身形高大,都穿着黑色的麻布斗篷,脸上蒙着深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他们手里各握着一把青铜短刀,刀身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沫,显然是一路循着他的脚印追来的。
“伯明拓派来的?” 寒浞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早就料到族长不会轻易放过他 —— 一个被冠上 “亵渎神明” 罪名的人,若活着逃出去,难保不会日后回来报复。族长要的,是斩草除根。
他没有时间多想,转身就往山林深处跑。脚下的碎石又滑又硬,他刚跑两步就差点摔倒,只能踉跄着抓住身边的松柏枝,借力往前冲。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还有青铜刀划破空气的 “咻咻” 声 —— 那是武士在试探着挥刀,想要砍中他的后背。
寒浞根本不敢回头。他自幼在伯明氏的聚居地长大,虽跟着族里的少年学过些粗浅的拳脚,却从未真正与人厮杀过,更别说面对两个手持利刃、显然是常年习武的武士。他唯一的优势,就是这两天在山林里摸熟的地形。
他朝着左侧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跑去 —— 那里的树木长得格外密集,枝干交错,武士手里的短刀在狭窄的空间里难以施展。果然,身后的武士追进灌木丛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还不时传来刀刃撞到树干的 “铛” 声。寒浞趁机加快脚步,绕着树干灵活地躲闪,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狐狸,在林间穿梭。
可武士的耐力远比他好。寒浞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肺部就像要炸开一样,火辣辣地疼,脚步也越来越沉重。身上的粗布棉衣被树枝勾破了好几处,冷风灌进去,冻得他浑身发抖。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右侧突然传来一阵劲风 —— 他下意识地往左边一扑,堪堪躲过了武士的刀。
“嗤啦!”
青铜刀的刀刃还是划到了他的右臂,从肩膀下方一直划到肘部,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内衬,又滴落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刺目的红梅。剧烈的疼痛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寒浞疼得闷哼一声,差点晕过去。
“跑啊!怎么不跑了?” 其中一个武士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手里的刀还在滴着血,“族长有令,取你狗命,留你全尸已是仁慈!”
寒浞靠在一棵松树上,捂着流血的右臂,脸色苍白如纸。他能感觉到血液正顺着指缝不断流失,力气也在一点点抽离。两个武士已经把他围在了中间,一个在正面,一个在侧面,刀光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近过。
他看着武士冰冷的眼睛,突然想起母亲塞给他玉佩时的叮嘱 ——“活下去”。
不能死在这里!
寒浞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注意到自己身后不远处,是一个陡坡 —— 昨天他觅食时见过,陡坡下面长满了半人高的灌木丛,虽然陡峭,但若是滚下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朝着正面的武士冲了过去,像是要拼命。那武士愣了一下,随即举刀就砍。可就在刀快要碰到寒浞的瞬间,寒浞猛地脚下一滑,身体朝着陡坡的方向倒了下去。
“不好!” 武士惊呼一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寒浞衣角的一块碎布。
寒浞的身体顺着陡坡快速滚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树枝划过身体的刺痛。他紧紧闭上眼睛,蜷缩着身体,尽量让后背和四肢少受些撞击。陡坡上的碎石和断枝不断砸在他身上,尤其是受伤的右臂,每被撞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他几乎失去意识。
不知滚了多久,他突然重重地摔在一片柔软的东西上 —— 是陡坡下的灌木丛。茂密的枝叶缓冲了他的冲击力,却也让他身上多了不少划痕。他趴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意识在昏迷的边缘徘徊。
陡坡上方,两个武士探出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灌木丛长得太密,根本看不到寒浞的身影,只看到雪地上散落着几滴血迹,还有几根被刮断的树枝。
“看样子是摔下去了,这么陡的坡,就算没摔死,也得被下面的野兽吃了。” 其中一个武士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管他死没死,咱们下去看看。” 另一个武士说着,就想往下爬。
“算了!” 同伴拉住他,“这坡太陡,下去太费功夫,万一他还活着,跟咱们拼命,得不偿失。族长只让咱们确认他死了,现在看这情况,他肯定活不成了。咱们回去复命就是。”
那武士犹豫了一下,又往陡坡下看了一眼,见确实没有动静,便点了点头:“也是,一个没武艺的毛头小子,摔这么一下,绝无生还可能。走,回去告诉族长,任务完成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寒浞在灌木丛里躺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他动了动手指,又试着抬了抬胳膊,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右臂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却肿得老高,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紫,显然是感染了。
他咬着牙,一点点从灌木丛里爬出来,坐在雪地上。冷风刮过伤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疼,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只是盯着武士离开的方向,眼神冰冷得吓人。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玉佩还在,温润的触感贴着皮肤,像是在提醒他母亲的嘱托。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 —— 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伯明氏给的 “礼物”,是弱肉强食的世界给的 “教训”。
之前在部落里,他虽桀骜,却从未真正理解 “弱” 意味着什么。他以为只要敢质疑、敢反抗,就能活得不一样。可现在他才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质疑和反抗,都像是蝼蚁撼树,可笑又可悲。没有实力,他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没有实力,他连给母亲一个交代、向伯明氏复仇的机会都没有。
寒浞低下头,抓起一把干燥的草木灰,忍着剧痛,敷在右臂的伤口上。草木灰粗糙的颗粒蹭过伤口,疼得他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衬。但他没有停 —— 他知道,这是荒野里唯一能找到的止血办法,就算疼,也必须忍。
敷好伤口后,他撕下身上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笨拙地将右臂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靠在一棵松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他看着远处连绵的山林,看着天空中盘旋的乌鸦,心中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渴望 —— 渴望力量,渴望能保护自己,渴望能将那些伤害他的人,踩在脚下。
“伯明拓,你们等着。” 寒浞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却坚定,“今日我寒浞不死,他日必定回来。到那时,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他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便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右臂的疼痛依旧剧烈,但他的脚步却比之前稳了许多。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武士说不定会回来查看,荒野里的野狼也随时可能出现。
他朝着与伯明氏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走一步,右臂的伤口就会牵扯着疼一下,每走一步,他对 “实力” 的渴望就更深一分。
荒野的风还在刮,雪还在落,但寒浞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一种埋在心底、等待破土而出的狠厉。
他的绝境逢生,不是结束,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