翀和慈雨离开后,星落泉凑到陆竹葵身边,脑袋几乎要贴到终端上。
她盯着屏幕上那两个笔锋遒劲的符号,眼睛里满是好奇。
“呐,竹葵。”
星落泉伸出手指,虚空描画了一下那复杂的笔画,“这个签名是哪里的鸟语啊?一大坨黑乎乎的挤在一起,看着还……怪漂亮的。”
“什么叫一大坨……”陆竹葵有些哭笑不得,“这叫汉字,是前文明流传下来的一个重要语言分支,也是我们昆仑共议内部许多古籍和心法所使用的载体。”
她耐心地解释道:“虽然现在大家都用源星语和源星文字,但在昆仑共议,甚至包括凯撒他们那边,在正式场合或者书写名字时,还是会保留使用前文明文字的习惯。”
“这是一种传承。”
“汉……字?”星落泉跟着念了一遍,觉得这两个音节特别拗口。
她撇了撇嘴,又忍不住好奇心,“那你教教我呗,这两坨怎么念?”
“念‘慈’,‘雨’。”陆竹葵伸出手指,在星落泉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意思是滋润万物的雨水,很适合梅前辈那种温柔的源流,对吧?”
“慈……雨……”星落泉若有所思地嘟囔着,感觉手心痒痒的。
两人头碰头地研究着那两个古老的字符。
而在旁边,刚刚凭一己之力(虽然主要是靠摇人)力挽狂澜、拯救了妹妹的陆沧溟,此刻正尴尬地僵在原地。
他清了清嗓子:“咳。”
没人理他。
他又换了个重心站立,理了理因为情况紧急没来得及整理的长发。
还是没人理他。
这位在昆仑道场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天上谣”三少主,此刻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用完即弃”的工具人属性。
空气中仿佛飘荡着凄凉的二胡声。
好在一旁的凯撒看不下去了。
作为受过良好贵族教育的绅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少主的窘迫。
“陆助教。”
凯撒右手端起茶杯,礼貌地打破了这份尴尬,“听说您最近几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在配合摇篮官方测试什么新项目吗?如果不涉及保密协议的话,方便透露一下吗?”
这一声“陆助教”终于把陆竹葵的魂儿给喊回来了。
“啊!对哦!”
陆竹葵猛地抬头,这才想起自家亲哥还杵在旁边当雕塑。
她连忙把终端塞好,一脸急切地追问:“哥,我也想问这个!是有什么新的设备或者机制要用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吗?是不是跟我们有关?”
陆沧溟感激地看了凯撒一眼,随即正了正神色,恢复了那副高冷的派头。
“确实有关,但不是为了新芽杯。”
陆沧溟走到沙发旁坐下,接过凯撒递来的水喝了一口,“这是为了新芽杯结束后,你们在摇篮进行的最终月度考核所准备的设备。”
“哈?!”
星落泉一听这话,脸瞬间垮了下来,哀嚎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新芽杯打完居然还要在那破地方待一个月?”
“这破摇篮怎么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啊!我打完新芽杯难道还不能直接毕业吗?”
她瘫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坐直身子,一脸狐疑地盯着陆沧溟。
“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破设备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得让你这个当助教的亲自去调试?”
星落泉上下打量着陆沧溟,开始借题发挥:“你这几天玩失踪玩得很开心嘛?你知不知道我们比别的队伍少一个教练诶!看看人家!不说其他摇篮了,就小泩泩他们,那萧远一天到晚形影不离的,再看看我们?”
她一把搂过旁边的陆竹葵,装作心疼地揉了揉少女的脸颊:“你最爱的妹妹,又要当战术指挥,又要当后勤管家,还要作为教练给我们分析数据,现在还得当奶妈了!”
“我都快心疼死了!你这个当哥的倒好,当甩手掌柜当得挺滋润啊?”
陆沧溟被她这一通连珠炮似的抢白噎得额角青筋直跳。
“星落泉!”
陆沧溟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威严,“别忘了你自己才是这支队伍的队长!竹葵那是能者多劳,而且我也在幕后帮你们处理了很多针对条款!”
“倒是你,除了打架你还管过什么?到底谁才是甩手掌柜?!”
“嘿!你还敢顶嘴!”
星落泉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她直接在终端上飞快地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直接怼到了陆沧溟的鼻尖上。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屏幕上,三个金灿灿的“mVp”标志闪烁着以此为荣的光芒,下面是一连串令人咋舌的数据。
“看到没有?这是实打实的业绩!”
“你麻麻的,我还就打架了,但就打架而言,本队长可是全队最大出力的人!是输出核心!是精神支柱!”
星落泉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我不当甩手掌柜谁当?难道让你这个空气助教当吗?”
“你……”陆沧溟看着那无法反驳的数据,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虽然这丫头性格恶劣、没文化、还暴力,但她在赛场上的表现……确实无可挑剔。
这才是最让人憋屈的地方。
“好了好了!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吵?”
陆竹葵无奈地夹在两人中间,一手按住即将暴走的哥哥,一手拉住还要继续输出的星落泉。
“哥,你先别理她,还是说说设备吧,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沧溟狠狠瞪了星落泉一眼,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缓缓开口。
“虽然实物现在还在地下封存,但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们。”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低沉:“UcA联合几大科技巨头,准备了一批配备了神经链接与深度沉浸技术的战术模拟舱,打算在这一届摇篮学员中进行首次试点。”
“深度沉浸模拟舱?”
星落泉的声音高了几分,“我咋感觉我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呢。”
泉挠挠头,听着有些耳熟,但是回忆不起来了。
凯撒的眉头微微一挑,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边缘。
“我听说过这个项目,似乎是普罗米修斯之火那边,由深蓝重工牵头,联合了几家公司与UcA秘密研发的?”
“确实如此。”
陆沧溟点了点头,语气中并没有太多惊讶,“深蓝重工提供了核心的神经桥接算法,而UcA则提供了庞大的源流数据模型。”
“这种最新的模拟舱可以最大限度地接入人体神经系统,甚至包括库里洛夫粒子的微观反馈。”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们已经成功尝试过将八号摇篮的服务器与其他几个摇篮进行并网链接。”
“目前的测试结果显示,在同一频段下,跨区域链接几乎没有延迟。”
“唯一的瓶颈在于数据防火墙和反黑客入侵的安保协议,目前还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争取在新芽杯结束的时候,正式宣布投入使用。”
“哈?搞了半天……”
星落泉听得直撇嘴,一脸嫌弃地把腿架在桌子上,“那不就成玩游戏了吗?观众们花大价钱买票进来,难道就是为了看几个全息投影或者是屏幕上的一堆数据在那儿打架?”
她摊了摊手,做了个鬼脸:“那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回家戴个VR眼镜玩《赛博街头霸王2077》呢!”
“至少那还能自己上手爽两把,看别人打游戏有什么意思?一点血性都没有。”
“这也只是一次试点。”
陆沧溟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反应,他看着星落泉,“具体未来是否会全面纳入UcA的正赛体系,还要看下个月我们在摇篮的试点数据。”
“不过,有一点你搞错了。”
陆沧溟竖起一根手指:“我说过,是‘最大限度接入人体’。”
“这不仅意味着操作的同步,更意味着感官的同步。”
“无论是骨折的剧痛、烧伤的灼热,还是内脏破裂的窒息感,你们在沉浸状态下受到过的所有伤害,都会以真实的神经电信号形式,百分之百地反馈到你们的肉体上。”
“除了不会真的死,那种体验和真实战斗没有任何区别。”
“具体有多‘刺激’……”陆沧溟顿了顿,像是不太愿意回忆一般,“还要等你们亲自躺进去体验了才知道。”
“技术手段达成应该并不困难,深蓝重工在脑机接口领域的造诣早就登峰造极了。”
凯撒放下了茶杯,眉头微微皱起,“真正困难的,恐怕是伦理方面的审查吧。”
“毕竟,这种直接通过神经信号模拟源流伤害的技术,本质上是在实验人类精神意志与源流回路之间的剥离与重组关系了。”
“如果控制不好,很容易造成精神创伤。”
“精神啥?剥离啥?”
星落泉听得云里雾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过照你这么说,如果只是模拟疼痛,而不是真的断手断脚……”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重点:“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的比赛会像打游戏一样,搞什么bo3、bo5之类的赛制了?”
“毕竟打输了一局也不用躺进医疗舱修半天,爬起来就能接着干?”
“确实如此。”
陆沧溟有些意外地看了星落泉一眼,点了点头,“为了增加赛事的观赏性和战术博弈的深度,UcA高层一直希望能拉长单场比赛的有效时间,丰富赛制形式。”
“模拟舱的出现,可能就可以解决高强度战斗必然导致高战损这个现实因素。”
“我想……更多的可能是为了节省医疗资源吧?”
一直沉默思考的陆竹葵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轻,“近几年的比赛录像我都看过,选手的伤势确实越来越重了。”
“虽然现在的医疗技术大部分都能治好,但总有万一……”
说着,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星落泉。
星落泉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别瞎操心。”
星落泉把双手背在脑后,“当时老头子那是自己倔,不想治,又不是真的治不好……不过你这么说,倒也确实有点道理。”
随即,她又不屑地哼了一声:“但我看那群人也没心疼过什么医疗资源吧?”
“你看这又是纳米机器人又是再生舱的,疗伤啥的都挺快挺方便的,他们差这点钱?”
“资源总是有限的,泉。”
凯撒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茶杯中半满的水,“特别是随着觉醒者数量的激增,参赛选手越来越多。”
“如果以后每一场海选都要配备医疗团队,哪怕是UcA也会被拖垮。”
“更何况,有些特殊的源流创伤,是现有的科技无法完全修复的,官方有自己的考量,只是我们还没碰到过。”
陆沧溟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领。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看向陆竹葵,眼神柔和了几分:“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场比赛,不用担心源流的问题,你要觉得可以,就大胆去用。”
“嗯。”陆竹葵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竹葵,过来。”
星落泉捏着鼻子,模仿着当时刚进摇篮时陆沧溟的样子,“哎哟,我们的妹控哥怎么这么矫情呢,我还是喜欢你一副司马脸的样子。”
陆沧溟眼皮跳了跳,对着凯撒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了休息室。
随着脚步声远去,星落泉整个人往后一仰,呈“大”字型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
“切。”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
“说得那么好听,什么试点、什么保护……说到底,我们不还是一群给他们测试新玩具的小白鼠吗?”
她见另外两人没有回话,突然心念一动,看向了一个方向。
休息室的边上,凯撒一号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莫名其妙的,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