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应天城灯火通明,秦淮河画舫如织,笙歌彻夜。但这片盛世繁华之下,两股积蓄了整个寒冬的力量,正如同冰封江河下的暗涌,等待着破冰而出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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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洪武破冰:太子巡海与网动东南
正月初八,一道出人意料的圣旨从乾清宫发出:
“命皇太子朱标,代朕巡阅东南海防,督查市舶,抚慰军民。都察院御史于谦、户部主事夏原吉、兵部郎中齐泰随行。钦此。”
朝野震动。
太子代天子巡海,这是洪武朝开国以来未有之事。更微妙的是随行人员:于谦是出了名的“刺头”,夏原吉掌管钱粮,齐泰熟知兵事——这分明是一支要去“查账”和“整军”的队伍。
“陛下这是要动真格了。”方孝孺在行辕中对着幕僚叹息,“太子此行,恐要掀起滔天巨浪。”
消息传到观测所时,沈敬正在密室中比对第三批“织网”传回的符号。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时机到了。”
当夜,于谦秘密来访。两人在密室中对坐,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
“殿下让我问你,”于谦压低声音,“观测所能否提供足够分量的‘东西’,让这次巡查……有的放矢?”
沈敬从暗格中取出三卷文书。
“第一卷,”他展开第一份,“是‘黑船’过去五年袭击事件的完整时空分布图。标注了十七处他们反复出现的海域、八个可能的隐蔽补给点、以及袭击事件与季风、潮汐、乃至沿海官员任免变动的关联规律。”
于谦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详细?”
“用三条人命的代价换来的。”沈敬声音平静,“‘鳄尾屿’的警告竹筒,让我们重新审视了所有旧情报。有些规律,只有站在足够高的视角、拥有足够多的数据时,才能看出来。”
“第二卷,”他展开第二份,“是东南沿海二十七家商号、十三处卫所、九名地方官员的‘异常关联图谱’。这些实体在‘黑船’活动频繁期,往往有异常的生意兴隆、军功突出或政绩斐然表现。其中五家商号,在三次不同海域的袭击事件中,都有船只‘恰好’提前离港或改变航线,完美避祸。”
于谦的手指微微颤抖:“证据链完整吗?”
“完整到可以抓人。”沈敬说,“但缺最后一步——赃物去向、资金流向的直接证据。这也是殿下此行的关键:用巡查的威势,逼他们动起来。只要一动,网就能收紧。”
“第三卷呢?”
沈敬展开第三卷,上面画着那张蒸汽机原理图的临摹,以及一系列复杂的数学推演。
“这是……”于谦看不懂那些符号。
“‘南方阴影’可能掌握的技术水平评估。”沈敬的声音变得极其严肃,“根据缴获武器的残片分析、俘虏口供的碎片信息、以及这张图纸,我们判断:对方在冶金、机械、火药三个领域,至少领先大明十五年。而最可怕的是——”
他顿了顿:“这种领先不是零散的、偶然的,而是成体系的。就像一个工匠偶然造出一把好刀是运气,但如果他能稳定地造出一批批同样精良的刀,那就意味着他掌握了一套成熟的技术体系。”
“你的意思是,‘南方阴影’背后……有一套完整的技术传承?”
“比那更糟。”沈敬指向图纸上的几个关键结构,“这些设计思路,与大明工匠的传统经验完全不符。它们更像是……经过严格数学计算和系统化实验优化后的产物。这不是某个天才的灵光一现,而是一个有组织、有方法论的技术体系在运作。”
密室陷入长久的沉默。
“所以,”于谦终于开口,“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技术上的‘文明级’对手?”
“至少是准文明级。”沈敬合上文书,“所以太子的巡查,不能只停留在抓几个内鬼、整顿几个卫所的层面。必须从更高维度思考:大明如何应对一个在技术上具有系统性优势的对手?”
正月十六,太子仪仗离京。
朱标坐在马车中,翻阅着沈敬提供的三卷文书。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当看到蒸汽机图纸时,他久久凝视。
“沈敬在密奏中说,此物若真能造出,一船之力可抵十帆,不依风信,日行千里。”他喃喃自语,“若‘南方’真有此等利器……海疆永无宁日矣。”
“殿下,”马车外,于谦的声音传来,“前面就是镇江驿。按计划,今夜在此歇息,明日乘船沿运河南下。”
“传令,”朱标掀开车帘,“船队抵达扬州后,分作明暗两支。明面上,本宫乘官船按制巡查各卫所、市舶司。暗地里,你带一支精干小队,持我手令,密访沈敬标注的这些‘异常点’。”
“臣遵旨。”
“织网”开始收拢。
正月二十,扬州。
于谦扮作茶叶商人,住进了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这是“织网”的一个二级节点。当晚,他收到了第一份实地验证情报:
“标注为‘甲三’的卫所指挥使刘大勇,三日前突然将家眷送回原籍,同时从钱庄取出大量现银。其副将透露,刘近日频繁与‘陈记’商号的人会面。”
正月二十五,宁波。
于谦“偶遇”了当地市舶司的一名书吏——这是“织网”埋设了三年的暗桩。书吏在交接账本时,用指甲在特定页码划了微不可察的记号。
当夜,于谦在灯下破译记号:“‘海昌’商号去冬报关货物中,有三百箱‘南洋香料’,实为精铁。关税凭据上,有布政使司某官员印鉴担保‘免检’。”
二月初二,龙抬头,福州。
朱标的官船队抵达闽江口,沿岸卫所官员整齐列队迎接。太子循例检阅水师、视察炮台、听取汇报,一切如常。
但暗地里,于谦的小队已经锁定了三个关键目标:陈记商号东主陈永年、海昌商号掌柜海大富、以及那位在沈敬图谱上处于中心位置的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周廷玉。
“现在动吗?”一名随行的锦衣卫百户问。
“不,”于谦摇头,“等他们自己跳。”
诱饵已经撒下,就等鱼儿咬钩。
二月初五夜,福州城。
陈永年匆匆走进周廷玉府邸的后门,脸色苍白。
“周大人,太子巡查的架势不对啊。”他压低声音,“我安排在驿馆的眼线说,太子身边那个于谦,这几日根本不在队伍里!还有,我手下的人发现,有人在暗查我们去年冬天的船运记录……”
周廷玉,一个五十余岁、面白无须的文官,正慢条斯理地品茶。
“慌什么。”他放下茶杯,“太子巡查,本就是来做做样子。查账?查得过来吗?东南沿海多少商号,多少船,他还能一艘艘去对?”
“可是……”
“可是什么?”周廷玉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就算查到什么,又能怎样?账目可以改,证人可以消失,货物可以沉海。太子总不能凭几个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动朝廷命官吧?”
他顿了顿:“倒是你们,最近给我安分点。告诉‘南边’的朋友,这两个月收敛些,等太子走了再说。”
“南边刚传信来,”陈永年声音更低了,“说……想要一批‘特殊的货’。”
“什么货?”
“三百斤精炼硫磺、两百斤硝石,还有……二十个懂火器制造的工匠。”
周廷玉的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他们疯了?!”他压低声音怒吼,“硫磺硝石还能想办法,工匠?那是朝廷严控的匠籍!少一个都要追查到底!”
“南边说,可以用三艘‘黑船’未来半年的活动情报来换,还答应……帮我们解决‘那个麻烦’。”
“哪个麻烦?”
“于谦。”陈永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南边的人说,他们早就想除掉这个碍事的御史了。这次太子巡查,正是机会——可以做成‘海难’或者‘海盗袭击’。”
周廷玉沉默了。
烛火跳动,将他阴晴不定的脸映在墙上。
许久,他缓缓开口:“告诉南边,硫磺硝石我想办法。工匠……最多五个,要‘自愿’的,而且必须全家一起走,不留后患。至于于谦——”
他眼中闪过狠厉:“让他们做得干净点。最好连太子一起……”
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陈永年点头,匆匆离去。
他走出周府后门时,没注意到对面屋檐上,一个黑影悄然滑下,消失在夜色中。
二月初六,子时。
于谦在驿馆中,收到了那个黑影送来的密报——整整三页纸,记录了周廷玉与陈永年对话的每一个字。
“好一个朝廷命官,”于谦冷笑,“通敌、走私、资敌、甚至谋划刺杀太子。”
他提笔疾书,将这份情报用密语加密,准备呈送太子。但笔尖悬在半空,他又停下了。
证据呢?
对话可以伪造,证人可以翻供。周廷玉是正四品大员,没有铁证,根本动不了他。而一旦打草惊蛇,整个网络都会瞬间隐匿。
这时,驿馆窗外传来三声鹧鸪叫——这是“织网”的紧急联络信号。
于谦推开窗,一个用蜡封好的小竹筒被抛了进来。他打开竹筒,里面是一张字条,只有四个字:
“明晚,码头,乙字仓。”
落款是一个特殊的符号——沈敬的私人印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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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永乐惊雷:地火破土与朝堂博弈
精器坊的春天,比外界来得更晚。
正月里,张岳的“地火计划”已经秘密制造出四十三支“迅雷铳”原型。工匠们的手艺在高压下被逼到了极致——这些原型枪的工艺水平,甚至超过了“联席司”监管下生产的制式武器。
但张岳知道,不能再等了。
王振的疑心越来越重。最近几次巡查,他开始仔细检查废料场的“废品”分类,甚至让人称量金属废料的重量变化。虽然工匠们用巧妙的手法伪装,但长期大量“借用”材料,终究会露出马脚。
二月初一,张岳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换上官服,带着一支“迅雷铳”原型和完整的测试数据,直接求见兵部尚书金忠。
“下官精器坊主事张岳,有要事禀报尚书大人。”
金忠,这位以务实着称的老将,正为东南战事焦头烂额。见到张岳,他有些意外:“张主事?‘联席司’的王公公没来?”
“此事与‘联席司’无关。”张岳平静地说,“是下官私自研制的火器,想请尚书大人过目。”
“私自研制?”金忠眉头一皱,“张主事,你可知道这违反……”
“下官知道。”张岳打断他,“但请大人先看此物。”
他打开长木盒,取出那支“迅雷铳”。流畅的线条、精巧的燧发机构、经过特殊强化的枪管,立刻吸引了金忠的目光。
“这是……”
“射速是现有火铳的四到五倍,有效射程增加二十步,可在雨雪中正常击发,哑火率降低七成。”张岳报出一连串数据,“下官已制造四十三支原型,经过一千两百次试射,性能稳定。”
金忠猛地站起:“你说什么?四十三支?什么时候造的?‘联席司’知道吗?”
“不知道。”张岳回答,“是在‘联席司’监管之外,用废料场的材料,夜间秘密制造的。”
书房陷入死寂。
许久,金忠缓缓坐下:“张主事,你这是在玩火。王振要是知道,能把你剥了皮。”
“所以下官来找尚书大人。”张岳抬头,“此物若能装备水师,至少能让前线将士少死三成。但若按‘联席司’的规程走,从立项、审批、试制到量产,至少需要两年。前线等不了两年。”
金忠抚摸着那支火铳,眼神复杂:“你想要我做什么?”
“三件事。”张岳说,“第一,秘密安排一场实弹演示,请前线回来的将领观摩评判。第二,如果演示成功,请尚书大人推动‘快速列装程序’,绕过‘联席司’的部分审批环节。第三……”
他顿了顿:“保制造这批原型的工匠不死。”
金忠盯着他:“你知道这有多大风险吗?如果演示失败,如果王振反扑,如果皇上怪罪……”
“下官计算过风险。”张岳说,“演示失败概率低于8.3%;王振反扑的概率是100%,但若前线将领力挺,他的反扑效力会降低47%;皇上怪罪的概率,取决于东南战局的需要程度——如果此物真能扭转战局,皇上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重赏。”
“你还算了这些?”金忠觉得不可思议。
“下官习惯计算一切。”张岳平静地说,“包括现在,尚书大人有72%的概率会答应,因为您需要战功稳固地位,前线需要新武器提振士气,而皇上……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联席司’那套管控模式不是唯一选择。”
金忠愣住,随后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张岳!本官答应你!”
二月初三,京郊西山靶场。
一场秘密的实弹演示在此举行。观众只有七人:兵部尚书金忠、两位刚从东南前线轮换回来的水师参将、三位兵部武库司的资深官员,以及——被金忠“硬请”来的“联席司”提督太监王振。
王振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想到张岳竟敢绕过他直接找金忠,更没想到金忠真的敢搞这么一出。
“金部堂,”王振尖声说,“这不合规矩吧?精器坊的研制,都该归‘联席司’管。张主事私下造械,这是重罪!”
“是不是重罪,看完演示再说。”金忠面无表情,“若此物真能杀敌,功过自有皇上圣裁。”
演示开始。
五十步外,竖起二十个披甲人形靶。十名士兵分成两组:一组使用现有制式三眼铳,一组使用“迅雷铳”。
“放!”
硝烟弥漫。制式火铳组完成三轮齐射时,“迅雷铳”组已经完成了五轮。人形靶上,制式火铳组的弹孔稀疏,“迅雷铳”组的靶子几乎被打烂。
数据记录:射速比4.7:1,命中率比1.8:1,哑火率0.3:1。
两位水师参将激动得站了起来。
“好东西!”其中一人吼道,“要是有这玩意儿,上次在舟山外海,老子至少能多打沉两艘‘黑船’!”
另一人直接走到张岳面前:“张主事,这种铳,多久能装备我部?”
张岳看向金忠。
金忠深吸一口气:“王公公,你看……”
王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自己输了——在前线将领的强烈需求面前,任何“规矩”和“风险”的说辞都苍白无力。
但他不甘心。
“演示是不错,”王振冷冷道,“但私自研制总是事实。张主事,你手下那些工匠……”
“工匠无罪。”张岳忽然开口,“他们只是执行下官的命令。所有责任,下官一人承担。”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按照常理,这时候张岳应该把功劳分给工匠,把责任推给“联席司”的僵化管理才对。
王振也愣住了,他准备好的说辞全被堵了回去。
“不过,”张岳话锋一转,“如果王公公一定要追究,下官只好将‘迅雷铳’的完整设计图纸、工艺参数、以及这四十三支原型的制造记录,全部公之于众。届时,各边镇卫所、甚至民间匠坊,恐怕都会想方设法仿制。毕竟——前线急需嘛。”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如果图纸流散,“联席司”对火器技术的垄断将被打破,王振的权力根基将被动摇。
王振的脸色瞬间惨白。
金忠适时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前线。这样吧——‘迅雷铳’的功劳,算精器坊和‘联席司’共同所有。王公公督造有方,张主事匠心独具。本官立刻上奏皇上,请旨批量生产,优先装备东南水师。如何?”
这是给王振一个台阶下。
王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妥……当。”
二月初五,乾清宫。
朱棣看着金忠的奏章,又看看摆在御案上的那支“迅雷铳”。
“张岳……”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私自研制,违反规程,按律当斩。”
“但是,”他抚摸着火铳光滑的枪身,“此物确实犀利。郑和在东南苦战,若有此利器,或可打开局面。”
他想起前几日郑和的密奏,其中提到:“‘黑船’火器日新月异,我水师装备渐显不足。若不能以技制技,恐需以十倍人命填之。”
“十倍人命……”朱棣闭上眼睛。
许久,他提起朱笔,在金忠的奏章上批了两个字:
“准奏。着精器坊与‘联席司’协力,三月内赶制一千支,速送东南。张岳……功过相抵,仍主精器坊事。”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
“另,命张岳将研制过程、得失之思,详呈奏报。朕要看看,这‘不合规矩’的法子,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圣旨传到精器坊时,张岳正在废料场监督最后一批原型的组装。
听完圣旨,工匠们欢呼雀跃。王振则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张岳独自走到工坊角落,看着手中那份“功过相抵”的圣旨。他的“运算核心”在快速分析:
· 生存威胁暂时解除(概率98.7%)
· 技术路线得到官方认可(概率85.2%)
· “联席司”的管控将出现松动(概率76.4%)
· 但皇帝产生了对他思维方式的兴趣(概率100%),这可能带来新的风险……
他忽然感到一种奇特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累,而是意识深处,那个刚刚进化出的“兼容层”在超负荷运转后的虚脱感。
为了应付这场危机,他同时运行着技术优化、政治博弈、人性揣摩、风险计算等多个“进程”。这种多线程操作,对他的意识结构造成了巨大压力。
“张主事,”钱二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咱们……赢了?”
张岳看着老工匠满脸的皱纹和眼中的期盼,那个冰冷的数据模型忽然卡顿了一下。
“嗯。”他说,“赢了。”
话音出口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存在逻辑”中,某个一直缺失的模块,被自动补全了。
那是“情感反馈”模块。
虽然还很初级,虽然效率低下——但它确实开始运转了。当他看到工匠们的喜悦时,他的意识会自发产生“积极评价”;当他想到那些可能因新武器而活下来的水师将士时,他的风险评估模型会自动调低“个人风险”的权重。
他正在从“纯理性体”,向“具备情感参数的综合智能体”演化。
这个变化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
但远在时空之外的“奇点”,已经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号。
实验日志更新:
【锚点张岳:意识结构发生二阶演化。情感模拟模块激活,政治博弈算法优化,技术实现与体系生存的权重平衡重构。预测:该锚点将逐渐形成独特的“技术—政治复合思维”,可能成为影响永乐朝技术路线的关键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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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暗潮交汇:码头惊变
二月初七夜,福州码头。
乙字仓是福州港最大的货仓之一,属于“陈记”商号。今夜这里却异常安静——本该值守的伙计全都不见踪影,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晃。
于谦带着四名便装锦衣卫,潜伏在仓库对面的屋顶上。按照沈敬的密信,今晚这里将有一场“交易”——陈永年将把一批违禁物资交给“南边的人”。
“大人,有点不对劲。”一名锦衣卫低声道,“太安静了。”
于谦也感觉到了。按照常理,这种秘密交易应该有严密的警戒,但此刻仓库周围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就像……一个陷阱。
但他必须跳。太子巡查已经到了关键阶段,如果今晚能人赃并获,就能一举拿下周廷玉、陈永年这条线,撕开东南腐败网络的口子。
“等。”于谦说,“看到货和人再动。”
子时三刻,两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码头。车上下来七八个人,开始从仓库里搬运木箱。借着昏暗的灯光,于谦看到木箱上贴着“闽茶”、“瓷器”的标签,但搬运者吃力的样子显示,里面绝不是茶叶或瓷器。
“是铁料,或者火药。”于谦判断。
又过了一刻钟,江面上传来桨声。一艘没有点灯的乌篷船靠岸,船上跳下几个黑影,与仓库这边的人汇合。
交易开始了。
于谦正要下令行动,忽然——
“轰!”
仓库侧面的一排木箱突然爆炸!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半个仓库!
“有埋伏!”锦衣卫惊呼。
几乎同时,码头的各个角落冲出数十名手持利刃的蒙面人,不是冲向仓库,而是直扑于谦他们藏身的屋顶!
“中计了!”于谦瞬间明白——交易是假,诱杀是真!
“撤!”
但已经晚了。弓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一名锦衣卫惨叫中箭。另外三人拔刀护住于谦,且战且退。
码头上乱成一团。那艘乌篷船迅速离岸,消失在黑暗的江面上。仓库里的“交易双方”也趁乱四散——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于谦被三名锦衣卫护着退到一处货堆后,四面都是追兵。
“大人,我们被包围了!”
于谦咬牙。他没想到对方这么狠——不仅设下陷阱,还敢在太子驻跸的福州城直接动用武力刺杀朝廷命官!
“发信号!”他对一名锦衣卫说。
那锦衣卫从怀中掏出一支烟花筒,刚要拉弦——
一支弩箭精准地射穿了他的手腕!
“啊!”
信号筒掉落在地。蒙面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手持钢刀,眼神冰冷。
“于大人,”那人开口,声音嘶哑,“有人出高价买你的命。对不住了。”
钢刀举起。
就在这一瞬——
“咻!咻!咻!”
三支弩箭从更高的屋顶射来,精准地贯穿了三名蒙面人的咽喉!
紧接着,十几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夜色中跃下,手中是制式军弩和短刀。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瞬间就撕开了包围圈。
“织网第三队,奉命保护于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于谦耳边响起,“请随我们撤离。”
于谦愣住——这些人是沈敬安排的?
没时间多想,他在护卫下迅速撤退。蒙面人还想追击,但那些突然出现的“织网”队员死死挡住了去路。
半刻钟后,于谦被护送到码头外的一处安全屋。屋里,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正在等待。
“汪直?”于谦震惊。
那个东厂小宦官此刻一身劲装,腰间佩刀,完全不是平日那副文弱模样。
“于大人受惊了。”汪直行礼,“沈大人料到对方可能会狗急跳墙,命我带队暗中保护。”
“你怎么会……”
“卑职是‘织网’在福州的一级节点。”汪直平静地说,“三年前就埋下了。”
于谦倒吸一口凉气。沈敬的“织网”,竟然连东厂都渗透了?
“今晚的事,是个局。”汪直继续说,“陈永年根本没什么交易,就是要把您引出来灭口。仓库爆炸是为了制造混乱,那些蒙面人都是周廷玉圈养的死士。”
“周廷玉!”于谦握紧拳头,“他敢刺杀钦差?!”
“他敢的还不止这个。”汪直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我们截获了‘南边’传给周廷玉的最新指令——他们要求周廷玉在太子离开福州前,制造一场‘意外’。”
“什么意外?”
汪直沉默片刻,吐出四个字:
“太子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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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春雷炸响
二月初八,黎明。
福州驿馆,朱标彻夜未眠。
于谦浑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汇报了昨晚的惊变。
“周廷玉……好,好一个周廷玉。”朱标的声音冷得像冰,“通敌、走私、资敌、刺杀朝廷命官,现在还要谋害储君。他是要把大明的东南,卖给那些‘黑船’吗?!”
“殿下息怒,”于谦跪下,“当务之急是您的安全。对方既然敢动这个心思,必定还有后手。臣建议,立即调集福州驻军,控制周廷玉一党,同时加强护卫,暂停后续巡查。”
朱标却摇了摇头。
“不。”他说,“如果现在收手,就等于告诉他们:太子怕了。那他们只会更猖狂。”
他走到窗前,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
“于谦,你记得《孙子兵法》里怎么说吗?‘以正合,以奇胜’。他们用阴谋诡计,我们就用堂堂正正之师。”
“殿下的意思是……”
“今日巳时,本宫要在福州校场,公开检阅水师。”朱标转身,眼中闪着决绝的光,“然后,当众宣布——本宫要亲自乘船,巡查闽江口至泉州段海防。而且,要请周廷玉、陈永年、海大富等人……‘陪同’。”
于谦浑身一震:“这太危险了!万一他们在海上动手……”
“他们敢在陆上刺杀你,就敢在海上对本宫动手。”朱标说,“但这次不一样——本宫要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同一条船。船上有三百精锐护卫,有锦衣卫,有‘织网’的人。本宫倒要看看,上了这条船,是他们杀本宫容易,还是本宫……清理门户容易!”
这是一招险棋。但也是一招绝杀——逼对方在公开场合、在无法抵赖的情况下,暴露真面目。
“可是皇上那边……”
“父皇那边,本宫自有交代。”朱标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今早刚到的六百里加急——郑和在泉州外海,又打了一场胜仗。他用新到的‘迅雷铳’,伏击了一支‘黑船’的小型舰队,击沉两艘,俘获一艘。”
于谦瞪大眼睛。
“父皇在密旨里说,”朱标展开信纸,“‘东南事,全权付你。非常之时,可用非常之策。’”
他抬头看着于谦:
“所以本宫决定了——就用这场‘海巡’,做个了断。”
二月初八,巳时,福州校场。
旌旗招展,战鼓雷鸣。三千水师将士整齐列阵,刀枪如林。
朱标一身戎装,站在点将台上。他的左边是福建都指挥使、布政使等文武官员,右边——赫然站着脸色苍白的周廷玉、陈永年、海大富等人。
“诸位,”朱标的声音通过扩音筒传遍校场,“东南海疆,乃我大明门户。近年来,‘黑船’肆虐,海疆不靖。本宫奉旨巡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扫过周廷玉等人,那几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但本宫也看到了忠勇将士,看到了民心可用!”朱标提高声音,“故此,本宫决定——今日起,乘战船出闽江口,亲巡海防,以振军心,以安民心!”
校场上一片肃穆。
“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周廷玉、闽商陈永年、海大富等,”朱标点名,“你等熟悉海情,本宫特命尔等随行参谋。即刻登船!”
周廷玉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想推辞,想装病,但太子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三千将士的注视下,在福州百姓的围观中,周廷玉、陈永年、海大富等人,被“请”上了太子座舰“镇海号”。
船队缓缓驶出闽江口。
碧海蓝天,春风和煦。但“镇海号”的船舱里,气氛却凝重如铁。
朱标坐在主舱中,面前摆着一套茶具。他慢条斯理地沏茶,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海上巡游。
周廷玉等人坐在下首,如坐针毡。
“周参议,”朱标忽然开口,“你可知,昨夜福州码头,发生了一件趣事?”
周廷玉的手一抖:“臣……臣不知。”
“有人想杀于谦御史。”朱标抿了口茶,“二十多个死士,设下陷阱,差点得手。”
“竟有此事?!”周廷玉做出震惊状,“何人如此大胆!臣定当严查……”
“不必查了。”朱标放下茶杯,“那些人,本宫已经抓到了几个活口。你猜他们招供了什么?”
周廷玉的额头开始冒汗。
“他们招供说,”朱标盯着他,“指使他们的人,答应事成之后,送他们去‘南边’享福。还给了他们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符,扔在桌上。
正是那枚“焰锚铜符”。
周廷玉看到铜符的瞬间,整个人瘫软在地。
“认得吧?”朱标的声音冷得像冰,“‘南方阴影’的信物。周廷玉,你还有什么话说?”
船舱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锦衣卫已经控制了整条船。
陈永年、海大富等人面如死灰,跪地求饶。
“殿下饶命!都是周廷玉逼我们的!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周廷玉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凄厉:“被逼无奈?陈永年,你靠着‘南边’的生意,三年赚了五十万两!海大富,你儿子在‘南边’那边,早就娶妻生子了吧?!现在说被逼无奈?!”
他转向朱标,眼中是彻底的疯狂:“太子殿下,你赢不了。‘南边’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他们的船比我们快,炮比我们狠,人比我们聪明!大明……迟早是他们的!”
“是吗?”朱标站起身,“那本宫倒要看看——”
他走到舷窗边,指着远处海面上,那支正在演习的大明水师舰队。
“看看是我大明的将士狠,还是那些藏头露尾的‘阴影’狠!”
几乎同时——
“轰!轰!轰!”
远处传来炮声。但不是演习的炮声,而是……真正的战斗!
一艘快船疾驰而来,船上的旗手拼命打着旗语:
“东南二十里,发现‘黑船’主力舰队!规模三十艘以上!郑和将军正率部接敌!请太子速返!”
周廷玉先是一愣,随后疯狂大笑:“来了!他们来了!殿下,您走不了了!这片海,今天是您的葬身之地!”
朱标脸色铁青,但他没有慌。
“传令,”他对身边的将领说,“船队转向,不是回港——是去战场!”
“殿下!不可!”
“本宫是大明太子!”朱标拔剑,“将士在前线死战,本宫岂能临阵脱逃?!传令全军,目标东南二十里,驰援郑和!”
号角长鸣,战鼓擂响。
“镇海号”一马当先,率领整个福州水师,向着炮声响起的方向,全速前进。
船舱里,周廷玉还在狂笑:“送死!你这是送死!”
朱标看了他一眼,对锦衣卫说:“把他们押下去,关进底舱。等打完了这一仗——本宫亲自审。”
海风呼啸,炮声渐近。
一场决定东南海疆命运的大战,即将爆发。
而在两个时空之上,“奇点”的感知网络,捕捉到了所有锚点同时达到的意志峰值——
沈敬在观测所密室中,看着海图上的舰队标记,双手按在桌上,青筋暴起。
张岳在精器坊中,听到前线开战的消息,立刻下令:“所有工匠,三班倒!全力生产‘迅雷铳’!前线要多少,我们给多少!”
郑和在旗舰“威远号”上,用望远镜看着远方海平面上出现的密密麻麻的“黑船”帆影,沉声下令:“全军,迎敌!”
于谦在“镇海号”上,护在太子身侧,握紧了腰刀。
汪直在另一艘快船上,指挥着“织网”的情报传递,眼睛死死盯着海面。
还有朱标——他站在“镇海号”的船头,海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这位一向以仁厚着称的大明储君,此刻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杀伐之气。
春雷惊蛰,万物苏醒。
锚点们从蛰伏中破土而出,不再是各自为战,而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海战中,命运交汇。
实验日志疯狂刷新:
【外部压力达到临界点!】
【两个实验组同时进入战争应激状态!】
【锚点间产生协同效应!】
【文明进化速率急剧提升!】
【警告:下一阶段观测将进入高烈度模式,结果不确定性极大提升!】
大海之上,两支舰队正在迅速接近。
一边是大明水师,旌旗招展,但装备新旧不一,士气高昂却带着悲壮。
一边是“黑船”舰队,船型统一,行动整齐,沉默得如同海上的幽灵。
在双方之间,一场跨越两个时空、牵动无数命运的风暴,正在汇聚。
而当第一发炮弹划过海面时——
历史的航道,将就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