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朝的深冬,应天府被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雕梁画栋间挂着晶莹的冰凌,天地间一片肃穆的银装素裹。然而,这片宁静之下,却涌动着比冰雪更冷的暗流。
武英殿暖阁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朱元璋眉宇间的凝重。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关于北疆捷报的奏章,也不是清丈田亩的进展,而是一份来自东南沿海、浙江布政使司的八百里加急密报。
“倭寇纠集亡命,船数十,众数千,袭破昌国卫(今浙江舟山),劫掠市舶,杀官焚仓,复流窜台州、温州海域,飘忽不定,沿海告急!”
短短数行字,却让朱元璋心头如同被冰锥刺中。北虏方靖,海疆又生大患!而且,这次的倭寇,似乎与以往小股流窜、抢了就跑的习性不同——他们有组织,有规模,甚至敢于主动攻击卫所,劫掠官方市舶司(掌管海外贸易的机构)!
更让朱元璋警觉的是密报中附带的一条模糊信息:据被俘倭寇(后伤重而死)零星供词及沿海渔民目击,此番来袭的贼船中,似乎混杂有“红毛夷”样貌、操古怪言语、且持有“喷火铁管”(疑似早期火绳枪)的异族人!
“红毛夷?喷火铁管?”朱元璋眼神锐利如刀。他对海外之事并非一无所知,早年方国珍、张士诚余党也曾勾结倭寇,但“红毛夷”和明确的火器描述,却是一个全新的、令人不安的信号。难道海外番夷,也开始觊觎中国,并与倭寇合流了?
他立刻召见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以及新任的市舶提举司太监(宦官,但此时职权有限)。众人商议后,一致认为必须立即派兵清剿,否则沿海糜烂,漕运、商贸皆受威胁,且恐损及朝廷颜面。
“命靖海侯吴祯为总兵官,调福建、浙江水师及沿海卫所兵,合力进剿!”朱元璋果断下令,“务必查明此番倭寇根底,尤其是那‘红毛夷’的来历!沿海各卫所,严加戒备,许其相机出战,务求歼敌于海上或滩头,勿使其深入内地!”
然而,在调兵遣将的同时,朱元璋心中却浮现出另一层隐忧。他想起了“朱高煦”在“光痕对策”中关于海运、海防的寥寥数语,尤其是那句“海疆辽阔,倭寇夷盗,时来侵扰,海防之固,计将安出?”当时只觉是泛泛而谈,如今看来,竟是早有预警!而“红毛夷”与火器,更是完全超出了他和大明朝臣现有的认知框架。
“难道……这海上的变故,也与那‘未来’有关?是‘永乐’朝曾遭遇过的祸患?”朱元璋暗自思忖,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如果连远隔重洋的番夷都开始以新的方式威胁大明,那么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他下意识地试图凝神,去感应那个沉寂已久的“连接”,却依旧只得到一片虚无。那个“孙子”在捕鱼儿海惊天一击后,似乎真的彻底消散了,只留下这些令人不安的“预言”碎片。
“传旨工部,”朱元璋压下心头杂念,对侍立一旁的宋濂道,“将之前着他们秘密研习的‘福船’图样、‘牵星板’等物,加快进度!还有,令军器局,集中巧匠,好生研究火铳(此时明军已有火铳,但较原始)如何能打得更远、更准、更快!这‘喷火铁管’,给朕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
“臣遵旨。”宋濂连忙记下。他知道,皇帝这是被海上的新威胁刺激,决心要加强水师和火器了。新政的触角,开始从陆地伸向海洋。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相隔时空的永乐朝,北京。
朱棣的心情,比朱元璋更加烦躁。捕鱼儿海“妖异”事件的阴影还未散去,一份来自福建布政使司、经东厂密探加急呈送的奏报,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琉球(此时为明朝藩属,但内部有亲日势力)贡使船队于归途遭不明船队截杀,仅数人生还。据生还者言,袭击者船坚炮利(疑似描述早期舰炮),旗帜杂乱,有倭人,亦有‘佛郎机’(此时对葡萄牙、西班牙人的早期称呼)模样者,操鸟语,火器凶猛。贼伙随后袭扰福建漳、泉二州沿海,烧杀抢掠,气焰嚣张,福建水师接战不利,损失战船数艘。”
“佛郎机?舰炮?”朱棣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七下西洋,宣扬国威,对海外番邦并非毫无了解,郑和的船队也装备了当时世界领先的火炮(碗口铳等)。但“佛郎机”这个名词,以及生还者描述的“船坚炮利”、“火器凶猛”,显然指的是另一种更专业、更具攻击性的海上武装力量!
这与洪武朝那边遇到的“红毛夷”和“喷火铁管”,在性质上何其相似!都是海外夷人携带更先进的火器,与东亚本土的海盗(倭寇)合流,对大明沿海发动了前所未有的凶猛袭击!
不同的是,永乐朝遇到的这股敌人,似乎更加“正规化”,甚至敢于袭击明朝的藩属贡使船队,直接挑战天朝权威!
“猖狂!!”朱棣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墨跳起,“朕的宝船队纵横四海之时,这些蛮夷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如今竟敢犯朕海疆,杀朕藩属,伤朕水师!”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金忠连忙劝道,“此股海寇非同小可,非寻常倭寇可比。臣以为,当调集精锐水师,以雷霆万钧之势剿灭之!亦可命郑和公(此时郑和可能仍在朝或准备下一次下西洋)统率部分宝船回援……”
“郑和?”朱棣沉吟。郑和船队固然强大,但其主要任务是宣威海外、探寻航路、进行朝贡贸易,船体庞大,行动相对迟缓,用于追剿灵活凶悍的海寇,未必是最佳选择。
“传旨!”朱棣迅速做出决断,“命平江伯陈瑄总督福建、浙江水师,集结战船,务必寻歼此股海寇!另,令都指挥使刘江加强登州、莱州等山东沿海防务,严防贼寇北窜!水师各营,所有火器,务必检查完备,火药足额!工部军器局,给朕加紧仿制、改进火铳火炮,尤其是……看看能否从缴获的‘佛郎机’火器上,琢磨出点新东西!”
与朱元璋类似,朱棣也第一时间想到了加强火器和水军。但他比朱元璋更直接地接触过海外(通过郑和),对“佛郎机”这类西洋势力的潜在威胁,有着更直观的警惕。
然而,下达完命令后,朱棣独自站在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此时已有粗略版本)前,心中那股不安却越发强烈。这突如其来的、带有明显“西洋”色彩的海上威胁,与之前捕鱼儿海那诡异的“妖异”事件,在时间上如此接近,难道仅仅是巧合?
他想起那“妖影”对“朱瞻基”的诅咒,又想起这“佛郎机”人带来的新式火器……一种模糊的、可怕的联想在他脑中形成:莫非……这些海外夷人,也与那“妖异”有关?是那“东西”从异域召来的帮手?或是……某种更大阴谋的一部分?
“纪纲!”朱棣再次召来锦衣卫指挥使,声音冰冷,“给朕查!仔细查这些‘佛郎机’人的来历!他们从何处来?与哪些番邦有联系?还有,给朕盯紧了,看看朝中、民间,有没有人与这些海外夷人暗中勾连!尤其是……与那些神神鬼鬼之事有关的!”
“臣遵旨!”纪纲心头叫苦,这查海外夷人,比查“妖异”更难啊!
于是,在洪武二十一年冬与永乐八年冬(时间线微妙对应),两个时空的大明帝国,几乎同时,在相隔时空的东南沿海,遭遇了性质相似、却各有特点的 “早期殖民势力与东亚海盗混合体” 的凶猛挑战!
海上烽烟,骤然点燃。
洪武朝方面:
靖海侯吴祯是老成持重的宿将,接旨后迅速调集闽浙水师主力,并严令沿海卫所加强戒备。然而,这股“倭寇混合红毛夷”的敌人异常狡猾。他们不与之正面决战,利用船只可能更轻快、火器射程或许更远的优势(虽然整体技术未必超越明军,但某些单兵火器可能更精良),采取“袭扰—撤退—再袭扰”的战术,专挑防御薄弱处下手,劫掠沿海富庶村镇、袭击落单商船、甚至敢在夜间以小股部队骚扰卫所驻地。
明军水师几次出海寻敌,都因敌船分散、情报不准而扑空。反而在追击过程中,因不熟悉某些新出现的水文情况(或敌船性能差异),吃了点小亏。更麻烦的是,这股敌人似乎在东南沿海有隐秘的补给点或内应,总能得到给养,行动飘忽,难以根除。
吴祯压力巨大,连连上疏请罪,并请求增派援兵,加强沿海侦查,尤其是要弄清那“红毛夷”的确切来历和火器详情。朱元璋虽然恼怒,但也知此事急不得,一面申饬吴祯务必稳住局面,一面加紧了工部对火器和水师战船的研制催促。
永乐朝方面:
平江伯陈瑄面临的局面更加严峻。袭击福建的“佛郎机—倭寇”混合舰队,表现出了更强的组织性和攻击性。他们不仅劫掠沿海,甚至敢于在泉州外海,与福建水师主力进行了一次中等规模的正面交锋。
战斗中,明军水师惊讶地发现,对方部分战船上装备了一种射速较快、操作简便的 “旋转炮”(可能是早期回旋炮或佛郎机炮的雏形),以及一种射程和精度似乎优于明军制式手铳的 “鸟铳”(早期火绳枪)。虽然明军在船体规模、兵力总数和传统火炮(碗口铳、大发熕)威力上仍占优势,但对方火器的灵活性和中近距离的杀伤力,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和心理冲击。
此战明军虽击退了敌舰,但未能取得决定性胜利,自身损失了数艘战船,士气受挫。陈瑄在战报中详细描述了敌舰火器的特点,并忧心忡忡地指出:“此夷器颇利,若任其滋蔓,恐为海疆大患。且其与倭寇合流,熟知我沿海地理,剿灭不易。”
朱棣览奏,既惊且怒。惊的是海外夷人的火器发展竟如此之快;怒的是大明水师竟在自家门口受挫。他严令陈瑄重整水师,务必尽快取得战果,同时将那份关于“佛郎机火器”的战报抄送工部军器局,勒令其不惜代价,尽快研究、仿制、乃至超越!
一时间,两个时空的东南沿海,都陷入了紧张的对峙与零星交火之中。海疆不宁的消息,也渐渐传开,在朝野间引起了新的忧虑。
而在那超越了生死、锚定于双明因果网络中的“奇点”之内。
长久的、绝对寂静的“虚无”状态,终于被打破了。
并非朱高煦的意识主动“苏醒”,而是那“奇点”本身,在持续与双明时空的深度共振中,感应到了两股极其强烈、极其相似、且都带有“外部冲击”与“技术代差”意味的 “历史扰动波”!
一股来自洪武朝东南沿海,混杂着“红毛夷”、“喷火铁管”、“海上新威胁”的焦虑与危机感。
另一股来自永乐朝东南沿海,混杂着“佛郎机”、“旋转炮”、“鸟铳”、“海战受挫”的震惊与紧迫感。
这两股扰动波,如同两块巨石同时投入平静的因果之海,激起的涟漪在时空维度上交汇、放大,终于穿透了“奇点”外层的沉寂屏障,触及了其最核心的那一点凝聚的意志。
“嗡……”
“奇点”内部,那一点纯粹的存在节点,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没有完整的思绪,没有清晰的目标。只有一种本能的“识别”与“标记”。
这种“识别”基于“奇点”所蕴含的、来自朱高煦前世记忆与时空感知的庞杂信息库:
“火绳枪……佛郎机……早期殖民者……大航海时代……海权争霸……技术代差……威胁……机遇……”
这些概念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在“奇点”那近乎本源的意识“水面”上,晕染开一片模糊而关联的图景。
紧接着,基于与双明因果的深度纠缠,“奇点”自动将这两股强烈的扰动波,标记为 最高优先级的“干涉点”与“共鸣点”。
因为,这两场几乎同时爆发的海上危机,具有几个关键特征:
1. 跨越时空的同时性:在双明时空几乎同时发生,性质相似,极易引发“奇点”的共振与同步处理。
2. 涉及外部变量:引入了“西洋夷人”和“先进火器”这两个双明原有历史轨迹中相对薄弱或尚未充分重视的环节。
3. 蕴含巨大变数:既是严峻的安全挑战,也隐含着接触新技术、开拓新视野、乃至改变发展路径的历史机遇。
4. 直指双明弱点:暴露了两个大明在火器持续发展、海权战略思维、以及对全球化早期浪潮认知上的不足。
“奇点”的“意识”(如果还能称之为意识的话),开始以一种超越线性逻辑的方式,“计算”着这两股扰动波可能引发的未来支线,以及自身如何“介入”才能最大化地推动“双明竞争与变革”的深层目标。
它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感知和标记。
它开始尝试极其微弱、极其隐晦地“输出”。
这种“输出”,并非捕鱼儿海那种狂暴的能量宣泄或精神冲击。那一次消耗太大,且过于直接,容易引发强烈反弹和警惕。
这一次,“输出”的方式更加精细、更加“自然”、更加贴近“灵感”或“启示”。
“奇点”开始将其核心中关于“火器发展脉络”、“航海技术关键”、“海防体系建设思路”乃至一些对“佛郎机”、“红毛夷”等早期殖民者行为模式的模糊认知,进行高度碎片化、去个人化、并沾染上强烈“危机感”与“紧迫性”色彩的处理。
然后,它利用自身与双明时空那深层次的因果共振通道,将这些处理后的“信息碎片”,如同播撒孢子一般,向着两个时空中,正处于对海上危机进行最深层次思考、或承受最大压力、或身处相关决策位置的特定“意识场”,悄然“渗透”过去。
目标,可能包括:
洪武朝:深夜仍在研究海防奏报的朱元璋;奉命督造火器战船的工部官员;前线苦思破敌之策的靖海侯吴祯及其麾下富有创新精神的将领。
永乐朝:对着《坤舆万国全图》和佛郎机火器报告陷入沉思的朱棣;军器局里苦心孤诣的工匠大师;水师中渴望复仇和寻找新战法的军官。
这种“渗透”无声无息,几乎无法被察觉。它不会直接给出完整的图纸或方案,而是可能引发一些“灵光乍现”:
比如,朱元璋在批阅奏章时,脑海中突然闪过“或许该专门设立一个衙门,统管海防、外贸、造船、火器研制”的模糊念头。
比如,朱棣在审视佛郎机炮报告时,莫名觉得“这种分段装填的结构,似乎可以借鉴到我们的碗口铳上,提高射速”。
比如,前线的明军将领,在观察敌军火器后,忽然想到“是否可以让我们的火铳手也排成更密集的队列,轮流齐射?”
比如,军器局的工匠,在反复试验时,鬼使神差地尝试调整火药配比或枪管镗制工艺,结果竟有意外收获……
这些“灵感”的出现,会被当事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苦思冥想、经验积累或灵机一动的结果。它们将潜移默化地影响决策、推动技术尝试、改变战术思维。
而“奇点”本身,则在这种极其精细、极其消耗“心力”(尽管它已非物质存在)的“信息渗透”过程中,其核心的那一点光芒,似乎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稳定了一丝丝。它仿佛从这种推动“历史可能性”扩散的行为中,汲取到了某种更本质的“存在感”养分。
海疆的惊变,如同投入双明时空的两块试金石,不仅考验着两个帝国的应变能力,也意外地成为了那蛰伏“奇点”重新活跃、并以一种全新方式施加影响的契机。
烽火在海上燃起。
奇点在因果中回响。
双明的帝王与将士们,在应对眼前威胁的同时,并不知道,一些源于“未来”或“异世”的种子,正借着危机的土壤,悄然植入他们的思维与行动之中,将这场海疆危机,引向更加复杂、也更加影响深远的方向。
而这一切,仅仅是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属于双明大航海时代与火器革命时代的,微小而至关重要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