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潭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入四肢百骸。
窒息感,紧随其后。
叶冰裳猛地呛咳一声,意识从那片代表着身份崩塌的、无尽的黑暗深渊中,被强行拉回了现实。
一只手臂,及时地环住了她的腰,将她从不断下沉的绝境中,奋力托举出水面。
“咳……咳咳!”
她贪婪地呼吸着浑浊的空气,抬头看去,蓝慕云的脸庞就在咫尺。他的脸色比潭水还要苍白,嘴唇因寒冷而发紫,一缕鲜血正从他的额角滑落,与冰冷的潭水混在一起。
显然,在刚才那段亡命奔逃的水道中,他为了护住她,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换做是半刻钟前,她或许还会为此而心生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现在,她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放开我。”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的手臂,自己挣扎着向岸边游去。
蓝慕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 这片乱石嶙峋的岸边,布满了湿滑的青苔。两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半分,气氛反而压抑到了极点。
叶冰裳靠在一块巨石上,剧烈地喘息着,任由冰冷的衣物贴在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混乱的大脑,稍稍冷静一些。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蓝慕云的身上。
“撕拉——”
蓝慕云面无表情地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摆,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臂。那里,有一道在水道中被岩石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想为她包扎。
“别碰我!”
叶冰裳如同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将手抽回,眼神中的厌恶与戒备,前所未有的强烈。
蓝慕云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她,缓缓地直起身,将那块布条,扔在了地上。
“你到底是谁?”
叶冰裳的声音,因寒冷和压抑不住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她终于问出了这个,从凡界京城开始,就一直盘桓在她心底,却又被她一次次自我否定的问题。
“我是蓝慕云。”他回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不!”叶冰裳的情绪,终于爆发,“蓝慕云是谁,我比你清楚!他是国公府的纨绔,是不学无术的废物!他不是你!”
她指着他,字字泣血。
“你不是一个被魔头残魂影响的可怜人!你不是一个在秩序边缘挣扎的迷途者!你到底是谁?!那个魔门探子为什么会怕你?!‘圣子’是什么意思?!”
“回答我!”
面对她歇斯底里的质问,蓝慕云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是一种带着怜悯、嘲弄,又有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残忍的笑容。
“你终于想明白了,我的好娘子。”
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不再有任何伪装,只剩下纯粹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黑暗与冰冷。
“你说的没错。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被影响的可怜虫。”
“我不是在‘扮演’反派。”
他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一字一句,凿进叶冰裳的灵魂深处。
“我,就是反派。”
轰!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猜测,但当他如此直白地、亲口承认时,叶冰裳的大脑,还是瞬间一片空白。
仿佛支撑她世界观的最后一根支柱,也在此刻,轰然倒塌。
她一直以为,自己嫁给的,是一个可以被“拯救”的、走上歧途的灵魂。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挣扎,都是为了将他拉回“正道”。
可现在,他却告诉她,他脚下的路,就是他的“道”。
一条,与她截然相反的,通往无尽黑暗的道。
“魔……魔门圣子……”她失神地呢喃着,“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魔门的计划铺路?从凡界开始,就是?”
“不。”蓝慕云摇了摇头,纠正了她的错误,“你搞反了。不是我为魔门办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是魔门,在为我办事。”
这句比承认自己是反派,还要狂妄百倍的话,让叶冰裳彻底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陌生到让她感到彻骨的恐惧。
“你……你这个疯子!”
“或许吧。”蓝慕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在这个可笑的世界里,清醒的人,总是会被当成疯子。”
他转身,不再看她,而是攀上了一块地势最高的巨岩。
“上来。让你看看,我们的‘战果’。”
叶冰裳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跟着他爬了上去。
当她站在高处,回望身后的两界山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曾经那片在凡人眼中如仙境般的山脉,此刻,已然化作了一片人间地狱。
无穷无尽的妖兽洪流,依旧在从每一个出口疯狂涌出,像一道道黑色的瘟疫,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东方的“一线天”,早已被彻底冲垮,曾经的仙宗营地,只剩下冲天的烟尘和隐约传来的、绝望的惨叫。
西方的沼泽地,也被狂暴的兽群践踏得面目全非,魔门的防线,同样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一场由他一手策划的、末日般的天灾,正在眼前上演。
而他,就是这场天灾的缔造者。
“看到了吗?”蓝慕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就是你所坚守的‘秩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仙宗也好,魔门也罢。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稍微结实一点的渔网罢了。只要找准了最薄弱的节点,轻轻一捅,就破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欣赏一幅自己亲手画就的、恢弘的战争画卷。
叶冰裳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他之间,那道名为“正邪”的鸿沟,再也无法逾越。
“现在,再看看我们的前方。”
蓝慕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绝望。
她机械地转过身,望向前方。
与身后那片充满生机(虽然是混乱的生机)的山脉不同,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真正的、荒凉肃杀的世界。
昏黄的天空下,是无垠的、被风沙侵蚀的怪石戈壁。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发出鬼哭般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与腐朽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里,没有任何凡界的秀美,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二字。
而在那片荒原的地平线尽头,一座巨大而扭曲的城镇轮廓,在风沙中若隐若现。
那座城镇,通体由巨大的、不知名妖兽的森白骨骸和漆黑的巨岩搭建而成。狰狞的兽角,构成了城门;巨大的肋骨,化作了城墙。远远望去,整座城,就像一头匍匐在戈壁上的、早已死去的远古凶兽的骨架,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无法无天的邪恶气息。
“那是什么地方?”叶冰裳下意识地问道。
“如果我前世的记忆没出错,”蓝慕云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棋手,回到自己主场的、灼热的兴奋光芒,“那里,应该就是黑风域最大的黑市,也是所有被仙魔两道追杀的亡命之徒,唯一的乐土——‘恶人城’。”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叶冰裳,再次露出了那种恶劣的、掌控一切的笑容。
“欢迎来到仙界,我的好娘子。”
他的声音,在呼啸的狂风中,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种残忍的、不容拒绝的宣告。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这无法地带里的,两条恶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