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紫宸殿。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沉重的宫门在叶冰裳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殿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大乾皇帝赵衍身着明黄色的寝衣,端坐于龙椅之上。他面沉似水,眼神锐利如刀,看不出喜怒。
殿下,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口从船上缴获的大箱子,箱盖全部敞开,里面森然的军械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王奎等一众被生擒的要犯,则如死狗一般被禁军死死摁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动弹不得。
叶冰裳单膝跪地,声音清冷而平稳,将“一线天”河段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奏报了一遍。
她没有添加任何主观臆测,只是陈述事实。
随着她的叙述,赵衍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当听到箱中之物竟是印有京畿卫队狼牙营徽记的制式军械时,他捏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王奎。”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你还有何话说?”
王奎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冤枉啊!臣是中了蓝慕云那奸贼的诡计!是他!是他栽赃陷害!船上运的根本不是军械,是……是铁矿!不!是珠宝!”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因为极度的恐惧,连自己最初收到的情报都记不清了。
“够了!”
赵衍猛地站起身,抓起御案上的一方和田玉镇纸,狠狠地朝王奎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镇纸砸在王奎的额头上,鲜血瞬间流了他满脸。
“栽赃?陷害?”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下的箱子,怒极反笑,“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些军械上的印记,是不是你狼牙营的?!这些弩箭的制式,是不是兵部特供给你们京畿卫队的?!你告诉朕,蓝慕云一个纨绔子,他从哪里去给你变出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军械来栽赃你?!”
“你当朕是三岁的孩童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来人!”
“将三皇子赵恪,给朕拿下!即刻起,查封三皇子府,所有党羽,一并打入天牢,听候审讯!”
“传朕旨意,禁军统领何在?立刻率三千禁军,封锁京城九门!全城戒严!今夜,一只苍蝇也不许给朕飞出去!”
皇帝的怒吼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谋反!
这触动了帝王心中最敏感、最不可饶恕的那根神经。
随着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沉睡的京城,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巨兽,瞬间苏醒了。
无数的火把亮起,将黑夜照如白昼。
一队队身披重甲的禁军,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钢铁洪流般从皇城涌出,肃杀之气席卷了每一条街道。
三皇子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哭喊声、求饶声、兵刃出鞘声响成一片。还在睡梦中的三皇子赵恪,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被如狼似虎的禁军从床上拖了下来,脸上写满了惊愕与茫然。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那万无一失的“黑吃黑”计划,怎么就变成了谋逆大案?
……
醉仙楼,雅间。
窗外是兵甲调动的喧嚣,窗内却是一片旖旎的暖香。
蓝慕云斜倚在软榻上,苏媚儿正跪坐在他身侧,纤纤玉手为他斟满一杯温热的清酒。
“公子,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苏媚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现在京城里最好的说书先生和最爱传闲话的婆子们,都在传同一个故事。”
“哦?说来听听。”蓝慕云抿了一口酒,眼皮都未抬。
“说,国公府世子蓝慕云,本是忠良之后,却因锋芒太露,遭三皇子嫉恨。三皇子先是设计烧他粮仓,不成,又设下通敌卖国的毒计,意图栽赃陷害。幸得其妻,神捕司统领叶冰裳明察秋毫,才没让奸计得逞。”
“三皇子恼羞成怒之下,竟狗急跳墙,欲劫掠世子爷的商船,却不知世子爷早已将计就计,暗中通报了神捕司,夫妻二人联手,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一举将三皇子谋反的铁证抓了个正着!”
苏媚儿将这个故事说得绘声绘色,眼中满是崇拜。
一夜之间,将一个必死之局,扭转成一桩泼天大功,还将自己从“嫌犯”塑造成了受尽委屈的“忠良之后”和足智多谋的“功臣”。
这等翻云覆覆雨的手段,简直是神鬼莫测!
“嗯,不错。”蓝慕云满意地点了点头,“记住,故事的重点,要落在‘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八个字上。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蓝慕云和我娘子叶冰裳,是多么恩爱的一对璧人。”
他特意加重了“恩爱”二字。
他很清楚,叶冰裳现在心里必然充满了怀疑。他越是这样将两人捆绑在一起,将她塑造成“贤内助”,就越是能堵住她的嘴,让她有苦难言。
这是阳谋。
……
天亮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政变,在黎明前落下了帷幕。
皇帝的圣旨传遍了京城。
三皇子赵恪,因“谋逆大罪”,被废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其母柔妃,被打入冷宫。三皇子一系的官员,被抄家、下狱、流放者,多达数十人。
朝堂之上,瞬间空出了大量的职位。
而在这场风暴中,国公府,成了最大的赢家。
圣旨上,皇帝不仅公开为蓝慕云洗刷了所有嫌疑,还对他“机智勇敢、协助破案”的行为大加赞赏,赏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对叶冰裳的褒奖更是无以复加,称其“大义灭亲、明察秋毫、为国锄奸”,官升一级,加封“一品诰命夫人”。
一时间,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道贺的官员络绎不绝。
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老国公蓝天雄喜极而泣,拉着蓝慕云的手,老泪纵横:“我儿!我儿受委屈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蓝慕云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笨拙地安慰着自己的老父亲。
在一片喧嚣和恭贺声中,只有叶冰裳,一袭素衣,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她没有笑,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蓝慕云。
蓝慕云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
他从人群中转过头,望向她。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在他那张依旧挂着憨厚笑容的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个只有她能看懂的,充满了戏谑、掌控和挑衅的微笑。
仿佛在说:娘子,这场戏,为夫演得可还精彩?
叶冰裳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