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蓝慕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嚷嚷着要去京城最大的奴隶市场——西市,为他新盘下的船行招揽人手。
“爹,你给了我银子,我总得干出点名堂来吧!这招兵买马,是第一步!”他对着老国公蓝天雄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老国公深以为然,大手一挥,又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尽管去办。
叶冰裳作为名义上的妻子,兼“监视者”,自然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那种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她换上一身便服,遮掩了神捕司的官威,只带了两名心腹,不情不愿地跟在了蓝慕云的身后。
西市,是京城繁华之下的一块脓疮。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刺鼻难闻。高低错落的囚笼里,关押着一个个眼神麻木、形容枯槁的“商品”。人贩子们高声叫卖,将活生生的人当做货物一般,品评着他们的牙口和筋骨。
叶冰裳秀眉紧蹙,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身为神捕,她维护的是大乾的法度,可这买卖人口的勾当,却是得了朝廷许可的。这种无力感,让她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本能的排斥。
反观蓝慕云,却像是鱼儿回到了水里,兴致勃勃,东看看西瞅瞅,活脱脱一个来逛菜市场的纨绔少爷。
“娘子,你看这个怎么样?”他指着一个被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卖力展示自己身段的女奴,对叶冰裳挤眉弄眼,“买回去给你当个洗脚婢?”
“无聊。”叶冰裳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别过了头。
蓝慕云嘿嘿一笑,也不在意,继续往前走。他绕过了那些莺莺燕燕,反而专挑那些关押着壮年苦力的区域。
“这个,不行,太瘦了。”
“那个,眼神呆滞,怕不是个傻子。”
他像个挑剔的买家,点评着每一个囚笼里的奴隶。叶冰裳跟在后面,心中升起一丝小小的意外。她以为蓝慕云会直奔那些女奴区,没想到他对这些干活的苦力倒还真有几分研究。
难道,他真的想好好经营那个船行?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自己掐灭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罢了。
就在这时,蓝慕云停在了一个最偏僻、最肮脏的角落。
那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笼,一个浑身脏污、头发像枯草一样结成一团的少女蜷缩在里面。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瘦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人贩子见蓝慕云停下,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哎呦,蓝小公爷,您可真是好眼光!这笼子里的,可是个稀罕货!”
“哦?怎么个稀罕法?”蓝慕云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丫头叫秦湘,原本是南方大商贾的千金,懂算学,会经营。可惜啊,她家犯了事,被贬为官奴。”人贩子咂了咂嘴,“就是性子太烈,不服管教,谁买回去都得头疼。所以才便宜卖,小公爷您要是喜欢这种带刺的,五十两银子,您直接带走!”
听到这话,叶冰裳的目光也投了过去。
笼中的少女似乎听到了人贩子的话,缓缓抬起了头。
一张满是污垢的小脸,却遮不住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像黑夜里的寒星,充满了不屈的倔强和彻骨的恨意。即便身陷囹圄,那份傲骨也未曾被磨灭分毫。
叶冰裳心中微微一动。
而蓝慕云,则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眼睛都亮了。
“好,太好了!我就喜欢这种烈马!”他一拍大腿,装出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五十两?太便宜了!本少爷给你一百两!”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轻佻地塞进人贩子的手里,“这个丫头,连同我刚才挑的那二十个苦力,本少爷全要了!”
叶冰裳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改观,瞬间荡然无存。
原来如此。
他终究还是露出了好色的本性。只不过,他腻味了醉仙楼里的温顺美人,开始追求这种所谓的“野性”和“征服感”。
真是恶心。
叶冰裳眼中的鄙夷和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
返回国公府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叶冰裳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秦湘和其他奴隶,则被安排在后面的另一辆货车上。
蓝慕云却毫不在意,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还贱兮兮地递到叶冰裳嘴边。
“娘子,忙了一上午,口渴了吧?来,为夫喂你。”
叶冰裳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刀:“拿开。”
“别这么凶嘛。”蓝慕云悻悻地收回手,小声嘀咕,“买个俏丫鬟回来伺候你,还不乐意了……”
“蓝慕云。”叶冰裳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警告,“我提醒你,你最好安分点。国公府门风清正,绝不许出任何腌臜事。否则,我第一个把你抓进神捕司大牢。”
面对这近乎撕破脸的威胁,蓝慕云却只是嘿嘿一笑,高深莫测,不再言语。
当晚,夜色如墨。
刚刚到手的船行里,一间临时清理出来的密室,烛火摇曳。
秦湘被带到了这里。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洗去了脸上的污垢,露出一张清秀而苍白的小脸。她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白天买下自己的纨绔子弟,眼神依旧充满了戒备和恨意。
蓝慕云坐在主位上,白日里那份轻佻和愚蠢早已消失无踪。
他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叫秦湘?”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湘咬着嘴唇,不答。
蓝慕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你父亲是江南漕运商会的理事,三个月前,因‘偷换官粮、伪造账目’之罪,全家获罪,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贬为官奴。对吗?”
秦湘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恨火:“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蓝慕云将一本崭新的账簿和一把算盘,轻轻丢在秦湘面前的地上。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响亮。
“你家是因运河漕运的账目被人陷害。这里有一本我伪造的假账,里面藏了三十六个漏洞。”
蓝慕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
“一个时辰内,把这本假账里的所有漏洞都找出来。”
“做到,我给你复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