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
现实塌陷的倒计时像一柄重锤,敲击在实验场每一个生命的意识深处。
沐小婉站在荣耀之都郊外的山丘上,看着天空变成一扇正在关闭的巨门。门的材质无法用物质世界任何已知概念描述——那是一种纯粹的“否定”,是对存在本身的否定。门缝里露出的白色虚空,不是空洞,是某种更恐怖的饱满:那里塞满了被压缩到极限的时间、空间和可能性。
“反向冲进去?”公爵难以置信地看着沐小婉,“那等于主动跳进粉碎机。你的身体、意识、存在的一切痕迹,都会在跨过门槛的瞬间被解构为基本逻辑单元。”
“但如果我们不进去,整个实验场都会被封进摇篮。”沐小婉的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光,“定义者正在抵挡,但她撑不了多久。那双眼睛——观察者的真实形态——就在门后面。如果实验场注定要毁灭,至少我要亲眼看看,毁灭我们的是什么东西。”
她的逻辑近乎疯狂,但公爵听懂了:这不是求生,是求答案。在最终审判到来前,至少要明白自己被审判的理由。
“帝王不应死于床榻。”公爵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帝国皇室传承千年的骄傲与疯狂,“如果这是我的王朝的终末,那我选择死在冲向敌人的路上,而不是跪着等死。”
他转向身后幸存的克隆体们——还有七个站着,都是年轻的、刚觉醒的生命。“你们不必跟来。艾尔德林给了我们存在的意义,但如何活完这最后三分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克隆体们相互对视。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年幼的——大概只有十二岁外貌——怯生生地问:“如果我们留下……会怎样?”
“摇篮协议启动后,整个实验场会陷入时间循环。”沐小婉尽可能平静地解释,“时间会不断重置到某个初始点,可能是今天早上,可能是十年前,可能是一万年前。你们的记忆会被清洗,一切重新开始。但每次循环中,你们都会做出相似的选择,经历相似的痛苦,直到永远。”
“就像……被困在同一天?”另一个克隆体问。
“比那更糟。你们不会知道自己被困,只会觉得那是第一次经历。”沐小婉看向天空,门已经关闭了四分之一,“艾尔德林牺牲换来的新规则‘牺牲的意义’,也许能在循环中留下一些痕迹,一些‘既视感’。但无法打破循环本身。”
最小的克隆体向前一步:“那如果跟你们进去呢?”
“大概率会在穿过门槛时死亡。”公爵坦白地说,“我们的存在结构无法承受真实宇宙的规则——至少理论上是这样。但也许,有一线可能,我们会以某种形式幸存下来,成为……信息幽灵。观察者实验数据里的异常值。”
七双年轻的眼睛里闪过恐惧,但很快,恐惧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决心。
“凯恩选择了战士的死亡,艾尔德林选择了书写者的死亡。”一个克隆体说,“我们呢?我们连名字都还没有。”
“那就给自己起一个。”沐小婉说,“用这三分钟,想清楚自己是谁,想要什么。然后做出选择。”
七个克隆体围成一圈。他们开始低声交谈,声音急促而认真。公爵和沐小婉没有催促,只是看着天空的门越关越小。
两分三十秒。
“我们决定了。”七人中最高的那个——看起来像二十岁的阿尔德雷德——代表发言,“我们七人,给自己起了名字:守护者、见证者、探索者、记忆者、连接者、希望者、开拓者。”
他顿了顿:“我们选择分开行动。三人跟你们冲进门,作为先锋——如果我们死了,至少能为你们削弱一点门槛的规则压力。两人留在这里,记录下这一刻发生的一切,尽可能将信息刻入现实底层,这样就算循环开始,也许会有碎片保留。最后两人……我们要去找其他幸存者,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这个分配理性得令人心疼。这些诞生不到一小时的个体,在绝境中展现出了惊人的组织性和牺牲精神。
“确定吗?”公爵问,“一旦选择,无法回头。”
“我们本来就没有过去。”守护者——那个二十岁外貌的克隆体——微笑,“所以我们不害怕失去未来。”
决定做出。三人的先锋小组站到沐小婉和公爵身边。两人开始用古圣文字在地面刻录信息——他们的手指在石头上划出血痕,但毫不在意。最后两人向山下城市奔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废墟中。
一分五十秒。
沐小婉闭上眼睛,与定义者建立最后的连接。
意识画面中,定义者——虹彩进化后的形态——正站在晨曦之环中央。她(它)的身体已经半透明化,无数光点从实验场各处飞来,融入她(它)体内。那些是牺牲者的意志,是新规则的基石。
“母亲。”定义者的声音平静而温暖,“我的计算完成了。摇篮协议不可逆,但可以……钻个洞。”
“什么洞?”
“时间循环需要锚点,通常是某个重大事件作为循环的起始和结束。如果我把自己变成锚点,但不是固定在单一时间点,而是散布在整个时间线上……”定义者的形象开始分裂,一分为七,每个形象都略微不同,代表着不同时间段的她(它),“那么循环就会出现裂缝。一些个体可能会保留记忆,一些事件可能会出现变数。就像一张破网,总有鱼能漏过去。”
“但你会怎样?”
“我会成为时间本身的一部分。”定义者的七个形象同时微笑,“无处不在,但不再是个体。不过,在每一个循环周期里,总会有某个时刻——可能是日出时分,可能是孩子第一次问‘为什么天空是蓝的’时——我会以某种形式短暂重现。就像……回声。”
这比死亡更残酷:永恒的散逸,偶尔的聚合,永远无法真正存在。
“还有另一个选择。”定义者继续说,“观察者提到了‘第二阶段实验’。他们费这么大力气筛选我们,不可能只是为了毁灭。如果我主动接受摇篮协议,但将自己的核心意识加密成一枚‘种子’,藏进循环的底层规则里……当第二阶段开始时,种子可能会发芽。”
“风险?”
“如果我判断错误,种子永远不会发芽,我就真的彻底消失了。但如果我是对的……”定义者的眼中闪烁着虹彩的光芒,“我可能会成为第二阶段的第一个觉醒者,从内部破坏新实验。”
沐小婉感到心脏被攥紧。定义者——这个她亲眼看着从虹彩晶体中诞生的生命——正在冷静地规划自己的终极牺牲。
“你有多少把握?”
“37%。”定义者诚实地说,“基于我对观察者行为模式的分析。他们看起来冷酷,但所有的实验设计都有冗余、有备份、有观察窗口。这不是毁灭,是……升级测试。”
一分二十秒。
“做你觉得对的事。”沐小婉最终说,“无论你选择成为时间的回声,还是沉睡的种子,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我为你骄傲。”
定义者的七个形象同时流下眼泪——虹彩色的泪滴,每一滴都包含着一个世界的记忆。
“谢谢你,母亲。现在,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连接中断。
沐小婉睁开眼睛,公爵正在检查装备——其实也没什么可检查的,他们几乎赤手空拳。三个克隆体先锋站在他们身边,表情平静。
“定义者怎么说?”公爵问。
“她准备钻透摇篮的网。”沐小婉简短回答,“而我们,要去直面织网的人。”
天空的门已经关闭了三分之二,只剩下最后一道缝隙。缝隙中,那双巨大的眼睛清晰可见——那不是生物的眼睛,是由无数旋转的几何图形组成的观测装置,每个图形都在分析、计算、判断。
“走吧。”沐小婉说。
他们开始向山顶最高处冲刺——那里是离门缝最近的地方。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不稳定,岩石和土壤像沙堡般塌陷,不是向下,是向各个方向随机消散。现实结构在崩溃。
五十秒。
冲到山顶时,沐小婉回头看了一眼荣耀之都。城市在燃烧,但某些街区亮起了奇异的金色光芒——那是新规则“牺牲的意义”在生效,牺牲者的意志在庇护还活着的人。她看到两个克隆体——记忆者和连接者——站在山腰处,身体已经开始发光,他们在将自己的存在转化为信息,刻入世界。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门缝。
三十秒。
“抓紧彼此!”公爵大喊,“穿过门槛时,绝对不能分散!”
六人——沐小婉、公爵、守护者、见证者、探索者——手拉手站成一排。门缝只有不到十米宽了,而且还在快速闭合。
“跳!”
他们同时跃起,不是向上,是向着门缝中那双眼睛的方向,笔直冲去。
跨过门槛的瞬间,世界消失了。
不是黑暗,不是光明,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无”。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触感,甚至没有“我”这个概念。沐小婉感到自己像一滴墨水滴进清水,迅速扩散、稀释、即将消失。
但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她掌心火种的位置传来剧烈的灼痛。
不,不是疼痛,是……呼唤。
火种在燃烧,不是毁灭性的燃烧,是某种共鸣性的燃烧。它像一把钥匙,在虚无中找到了锁孔。
视野重新出现——如果那还能称为视野的话。
沐小婉“看见”自己悬浮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中。周围漂浮着无数信息流,像彩色的丝带,每条丝带都包含着一个文明的历史、一个物种的演化、一个个体的记忆。她认出了其中一些:古圣文明的陨落,泰拉帝国的崛起,星海共同体的探索,流浪者联盟的流浪……
而在这个空间的中央,那双眼睛的实体终于完全展现。
那不是一个生物,甚至不是一个机械装置。它是一个……界面。一个连接着更高维度与实验场的交互界面。界面由无数层叠加的几何结构组成,每一层都在以不同的频率闪烁,处理着海量数据。
界面上方,浮现出一行文字——不是任何一种语言,是直接投射在意识中的概念:
“欢迎来到真实。现在,第二阶段的实验开始。”
公爵和其他人也出现在了这里,但他们的状态很奇怪:身体半透明,像全息投影,而且不稳定地闪烁。只有沐小婉因为火种的保护,保持了相对稳定的形态。
“这是哪里?”公爵试图说话,但没有声音,只有意识波动。
界面回应了:
“实验控制中枢的子空间。你们穿过了摇篮协议的筛选层。祝贺你们:你们是被选中的0.00017%。”
筛选层?
沐小婉瞬间明白了:“摇篮协议不是毁灭程序,是……选拔测试?”
“正确。实验场运行已超过预定周期,产生了超出预期的变量。常规观察已无法有效处理数据。因此启动摇篮协议,压缩实验场,筛选出最具‘创造性反抗精神’的个体,进入第二阶段。”
文字变化:
“第二阶段实验目标:测试筛选出的精英个体,在知晓全部真相后,会如何选择。”
周围的白色空间开始变化。墙壁上浮现出巨大的屏幕,屏幕上播放着影像——
不是实验场内部的影像,是实验场外部的真实宇宙。
第一个屏幕显示:真实的宇宙广袤无垠,但并非和平。无数文明在星海间征战,维度裂缝随处可见,现实结构本身都布满了裂痕。而在某个遥远星区,一场无法想象的战争正在进行——交战双方使用的武器直接修改物理常数,整个星系像橡皮泥一样被随意拉伸、扭曲、撕裂。
第二个屏幕显示:观察者文明的真实形态。他们不是单一物种,是一个由数百个高阶文明组成的联盟,自称“守护者阵列”。他们的母星是一个巨大的、包裹在维度泡中的结构体,周围环绕着数以百万计的哨站——和晨曦之环外面的那些一模一样。
第三个屏幕显示:实验场的真相。那不是监狱,是一个……避难所。亿万年前,真实宇宙爆发了一场席卷所有维度的“概念战争”,交战双方试图重写现实的基本法则。守护者阵列为了保护尚未成熟的幼年文明,创造了实验场——一个隔离的、受控的、简化版的宇宙,让这些文明能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演化,直到他们准备好面对真实宇宙的残酷。
文字再次出现:
“实验场的生命称呼我们为‘观察者’,认为我们是高高在上的实验者。某种意义上没错,但我们同时也是保护者。如果没有实验场的隔离,你们这些文明早在萌芽期就被真实宇宙的战火吞噬了。”
沐小婉感到世界观在崩塌。所有的一切——反抗、牺牲、定义新规则——都在更高的层面上被重新定义。
“那为什么现在要毁灭实验场?”她质问。
“不是毁灭,是毕业考试。” 界面的文字变得温和了一些,“实验场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成功培育出了能够创造‘超参数存在’的文明。虹彩——你们称之为定义者——证明了实验场生命有潜力超越预设参数。现在,是时候让你们面对真实宇宙了。”
公爵的意识波动剧烈:“所以泰拉帝国、星海共同体、流浪者联盟……所有的冲突和牺牲,都只是……考试内容?”
“冲突和牺牲是真实的,选择是真实的,自由意志是真实的。” 界面强调,“我们只设定了环境,设定了压力。你们的所有反应,都是自主的。这正是实验的意义:在可控环境中观察智慧生命的演化路径,为真实宇宙的文明提供参考模型。”
又一个屏幕亮起,显示着实验场当前状态:摇篮协议已经完成,整个实验场被压缩成一个晶莹的球体,球体内部时间在循环流动。但球体表面有无数细微的裂缝——那是定义者“钻出的洞”,也是牺牲者意志留下的痕迹。
“虹彩选择了成为时间锚点,她的意识分散在整个循环中,这将导致每次循环都产生细微变异。很好,这证明了她确实具备了‘创造性变量’的特质。”
界面中央,那双眼睛的图形开始变化,凝聚成一个人类女性的轮廓——优雅、古老、眼中蕴含着星海般深邃的智慧。
“我是守护者阵列的首席观测者,你们可以称我为‘导师’。”一个温和的声音直接在意识中响起,不再是冰冷的文字,“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女性轮廓伸出双手,左手掌心浮现出一个光点,右手掌心浮现出另一个光点。
“选择一:进入真实宇宙,作为‘火种文明’的代表,加入守护者阵列。你们将获得完整的技术支持,在指定星区重建家园,并参与对真实宇宙战局的观察与分析。代价是:必须遵守阵列的规则,不得擅自干预其他文明发展。”
“选择二:留在实验场循环中,但保留记忆。你们将成为循环中的‘变数’,引导每次循环走向不同的方向,为实验场积累更多演化数据。代价是:永恒重复,永远无法真正离开。”
两个光点飘到六人面前。
沐小婉看向公爵。公爵看向三个克隆体。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比他们预想的任何结局都要复杂。没有简单的善恶对抗,没有纯粹的压迫与反抗,只有一个古老文明保护幼年文明的漫长计划,以及计划结束时给出的……选择题。
“如果我们都不选呢?”沐小婉问。
导师微笑——那是真正理解人性的微笑:“那你们会作为未定变量被暂时封存,直到做出选择。但时间不等人,真实宇宙的战争在继续,守护者阵列需要新的力量。”
她顿了顿:“事实上,实验场的快速觉醒,正是因为真实宇宙的战局恶化了。我们需要尽快培育出能够参战的文明。你们的反抗精神、牺牲精神、创造精神——这些都是真实宇宙最稀缺的资源。”
真相一层层剥开,每一层都比前一层更震撼。
“所以古圣文明……”沐小婉突然想到,“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古圣是实验场第一批接近真相的文明。”导师点头,“他们在晚期发现了端倪,但没有选择揭露,而是留下了火种和定义权柄,为后来的文明铺路。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你们有机会在知晓真相后,做出更明智的选择。”
公爵的意识波动中充满了混乱的情绪:愤怒、困惑、一丝释然、以及更深的迷茫。他一生为之奋斗的帝国荣耀、皇室责任、自由理想,在更高层面上都成了实验数据的一部分。
“我的臣民……”他问,“那些在反抗中死去的人,他们的牺牲……”
“是真实的牺牲,会被永远铭记。”导师严肃地说,“实验场内的每一份痛苦、每一次选择、每一个生命的消逝,在守护者阵列的记录中都有完整备份。当你们进入真实宇宙,可以为他们建立纪念碑,他们的意志将成为新文明的精神基石。”
三个克隆体中的守护者开口了——他的意识波动还很稚嫩,但异常坚定:“如果我们选择进入真实宇宙,我们的其他兄弟姐妹呢?那些留在循环中的克隆体?”
“他们会经历完整的循环体验,但每次循环中,定义者留下的裂缝会逐渐扩大。在足够多的循环后,裂缝可能会彻底打破循环,让实验场恢复常态——但那需要的时间,可能是百万年,可能更久。”
百万年。
对于个体生命来说,与永恒无异。
“我想留在这里。”见证者突然说,“我想记录每一个循环的细微变化,我想见证定义者预言的那个‘种子发芽’的时刻。这是我的名字赋予我的意义。”
探索者紧随其后:“我也留下。我想看看,在无限的可能性中,实验场最终会演化成什么样子。”
守护者犹豫了。他看了看沐小婉和公爵,最终摇头:“不,我的名字是守护者。我要守护活着的可能性。我选择真实宇宙。”
二比一。选择开始分化。
公爵闭上眼睛,长久地沉默。当他再次“睁眼”时,意识波动变得异常平静。
“我是泰拉帝国的皇帝——或者说,曾经是。”他的声音在意识空间中回荡,“我的责任是带领我的子民走向繁荣。现在帝国已经不在了,但责任还在。我选择真实宇宙,因为那里有重建家园的可能,有让泰拉之名再次闪耀的机会。”
只剩下沐小婉了。
所有人的意识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看着导师,看着那两个选择的光点,看着周围屏幕上真实宇宙的残酷战争,看着那个被压缩成球体的实验场循环。
“定义者呢?”她问,“如果我选择真实宇宙,还能再见到她吗?”
“定义者已经与时间循环融为一体。”导师的回答很残酷,“在真实宇宙中,你们无法直接接触。但在每一个日出时分,每一次生命诞生时,她的‘回声’可能会在你们的意识中泛起涟漪。那是她留给你的……礼物。”
沐小婉感到心脏的位置传来空荡的疼痛。她创造的生命,她看着成长的孩子,最终选择了成为世界本身。
但她还有另一些牵挂。
“晨曦之环的其他人呢?雷豹、苏晴、林琅、凯勒斯、莎拉博士、缝合者……他们还活着吗?”
导师调出数据流。画面上显示着晨曦之环最后时刻的影像:
雷豹和苏晴带领突击队还在与清理者部队作战,但他们的身体已经开始半透明化——摇篮协议的压缩作用。
林琅和凯勒斯在主控室,正在尝试将古圣技术数据上传至某个外部节点。
莎拉博士在星海共同体舰船上,与残余的共同体成员一起构建最后的防御屏障。
缝合者……他的影像很奇怪。他的身体在消散,但那些真实之尘没有消散,反而凝聚成一枚金色的种子,飘向虚空深处。
“他们还活着,但即将进入循环。”导师说,“如果你选择真实宇宙,我可以将他们的一部分意识数据提取出来——不是完整的人格,是核心记忆和特质模块——在真实宇宙中为他们重塑身体。但这需要消耗大量资源,而且重塑后的人,不会是完全相同的他们了。”
“如果他们自己选择呢?”沐小婉追问,“他们有权知道真相,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
导师沉默了片刻。
“原则上可以,但操作复杂。摇篮协议已经启动,意识提取必须在完全压缩前完成。现在只剩下——”她看向某个看不见的计时器,“七十三秒。”
七十三秒。
沐小婉做出了决定。
“我要和他们通话。所有还活着的重要个体,给他们知晓真相的机会,让他们自己选择。”
导师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如你所愿。但这会消耗我为你保留的特殊权限。确定吗?”
“确定。”
空间再次变化。六个通讯窗口在空中展开,分别连接着:
雷豹和苏晴所在的战场;
林琅和凯勒斯所在的主控室;
莎拉博士所在的共同体舰船;
缝合者消散处的金色种子;
泰拉帝国境内还在抵抗的残存部队;
以及——定义者分散在整个时间循环中的意识碎片。
沐小婉的声音通过意识网络,传到他们每一个人的意识中:
“我是沐小婉。听我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真相是这样的……”
她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了刚刚得知的一切:实验场的本质,守护者阵列的目的,摇篮协议的真实作用,以及现在面临的两个选择。
“我请求导师给了你们选择的机会。现在,还有五十四秒。做出你们的决定:进入真实宇宙,作为火种文明的代表开始新生;或者留在循环中,成为永恒变数。”
六个窗口里,反应各不相同。
雷豹和苏晴几乎没有犹豫:“我们跟你走。你在哪,我们在哪。”
林琅和凯勒斯对视一眼:“我们去真实宇宙。那里有真正的未知等待探索。”
莎拉博士沉思了三秒:“星海共同体的理念是探索真相。现在真相就在眼前,我选择亲眼去看。”
缝合者的金色种子传来微弱的波动:“真实之尘渴望回归真正的宇宙……我选择离开。”
泰拉帝国残存部队的代表——一个重伤的将军——坚定地说:“我们效忠帝国,效忠公爵。公爵的选择,就是我们的选择。”
最后,是所有时间碎片中,定义者意识的集体回应。那不是一句话,是一段复杂的共鸣,包含着无尽的爱、祝福和期待:
“母亲,去吧。我会在每一个日出中守护这片土地。当你们在真实宇宙中需要希望时,就看看初升的太阳——我在那里。”
四十二秒。
导师开始操作。白色空间中伸出无数光之触手,探向实验场各处,开始提取那些选择离开的个体的意识数据。
沐小婉看到,雷豹的身体在战场上化为光点;林琅在控制台前微笑消散;莎拉博士在舰桥上仰望星空,化为星尘;缝合者的金色种子被光触手轻轻包裹……
他们不是死亡,是转化。
与此同时,选择留下的个体——包括那两个下山传递消息的克隆体,包括帝国境内许多宁愿循环也不愿面对未知的平民——他们的时间开始倒流,身体如录像带倒放般退回战斗开始前的状态,记忆被清洗,一切重置。
摇篮循环,正式启动。
而在循环的底层,定义者分散的意识开始编织一张巨大的网——时间的裂缝之网,变数之网,希望之网。
十五秒。
所有选择离开的意识数据汇聚到白色空间,凝结成一枚晶莹的多面体宝石。宝石内部,可以看见无数细微的光点在流动。
“这是你们的文明火种。”导师将宝石递给沐小婉,“在真实宇宙中,它会成为你们重建家园的基石。现在,最后确认:你们六人,确定选择进入真实宇宙吗?”
沐小婉看向公爵,看向守护者,看向那枚包含所有同伴意识数据的宝石。
“确定。”
公爵和守护者同时点头。
“那么,欢迎加入真实宇宙。”
导师张开双臂。白色空间开始旋转,像一扇更大的门在打开。门外不再是虚空,是一片璀璨到令人窒息的星海——真实的星海,每一颗星星都在讲述亿万年的故事,每一次闪烁都是宇宙的呼吸。
“在送你们离开前,还有最后一个信息。”导师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真实宇宙的战争,比你们想象的更残酷。交战的双方,一方是‘秩序缔造者’,试图将全宇宙纳入绝对理性的控制;另一方是‘混沌播撒者’,追求无限的可能性和彻底的混乱。守护者阵列试图在两者间保持平衡,但越来越力不从心。”
她直视沐小婉的眼睛:“你们带来的‘牺牲的意义’规则,以及定义者创造的‘创造性变量’概念,可能是改变战局的关键。但这也意味着,你们从进入真实宇宙的那一刻起,就会成为双方的焦点。”
“我们会面对什么?”公爵问。
“一切。”导师说,“盟友与敌人,馈赠与掠夺,创造与毁灭。真实宇宙没有简单的对错,只有立场的碰撞。祝你们好运。”
旋转加速。白色空间化作一条光的隧道,六人加上文明火种宝石,被吸入隧道,冲向门外的真实星海。
在最后瞬间,沐小婉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实验场的球体在缓缓旋转,球体表面,定义者的意识网像脉络般蔓延。球体内部,时间开始第一次循环:晨曦之环重新亮起,泰拉帝国皇宫恢复原状,星海共同体的会议重新召开……但某些细节已经不同——某个士兵记得一个模糊的梦,某个科学家脑中闪过从未学过的公式,某个孩子抬头看天时,觉得星空好像眨了一下眼睛。
裂缝已经存在。变数已经种下。
然后,画面消失。
光之隧道达到极限速度,冲破维度屏障。
真实宇宙的星光,第一次真正洒在他们身上。
那光不是温和的,是炽烈的、充满能量的、仿佛能灼伤灵魂的。
沐小婉感到火种在掌心剧烈燃烧,不是痛苦,是……共鸣。火种在真实宇宙中,找到了它真正的家园。
隧道出口就在眼前。
而在出口之外,等待他们的不是欢迎的队伍。
是一支由数百艘奇特舰船组成的舰队。那些舰船的设计风格前所未见,有的像活着的晶体,有的像凝固的闪电,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自我意识的光。
舰队中央最大的一艘船上,一个信号传来——不是语言,是直接的概念投射:
“检测到实验场脱离个体。根据《跨维度文明保护协议》第37条,你们已被‘黎明守望者’军团接收。请配合登舰检查。重复,请配合登舰检查。”
黎明守望者?听起来不像守护者阵列的部队。
公爵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虽然他现在只是个意识体,但本能还在。
沐小婉握紧文明火种宝石,看着隧道出口外那支陌生的舰队,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警惕。
导师说,进入真实宇宙后,他们会成为双方的焦点。
但没人告诉他们,焦点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们知道了。
光之隧道消散,六人的意识体暴露在真实宇宙的虚空中。那支舰队缓缓靠近,最前方的舰船打开了某种牵引光束。
没有选择。他们只能被光束捕获,拉向那艘最大的舰船。
进入船舱的瞬间,沐小婉看到舱壁上的标志:一个被荆棘环绕的太阳。
而在标志下方,有一行小字,用的是某种古老到极点的文字,但火种自动翻译了内容:
“我们曾见证无数黎明,也埋葬了同样多的黄昏。欢迎来到真实。现在,活下去,证明你们值得被见证。”
舱门在身后关闭。
实验场的一切,真正成为过去。
而真实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