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三十分，杨洛准时出现在青州市公安局大楼前。
他比正式上班时间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到达，这是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永远要比对手更早占据有利位置。深蓝色的警服熨烫得笔挺，肩上的三级警监警衔标志熠熠生辉。他特意选择了这身制服，既符合新身份，又能彰显他与普通民警的不同。
门卫显然已经接到了通知，核实身份后恭敬地敬礼：“杨支队早，您的办公室在八楼805室。”
杨洛点点头，迈步走进大楼。清晨的公安局大楼相对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值夜班的民警在交接工作。他乘坐电梯直达八楼，沿着走廊找到了805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但视野很好，透过窗户可以俯瞰公安局大院和部分街景。室内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组文件柜，还有一套待客的沙发。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电脑和一部内部电话，以及几份等待阅处的文件。
杨洛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先检查了整个房间。他仔细查看了电话和电脑，确认没有异常的连接或设备；检查了窗户和窗帘，评估了视野和安全性；最后，他轻轻敲击墙壁和地板，判断房间的隔音效果。
确认环境安全后，他坐到办公桌前，开始翻阅桌上的文件。大部分是日常的行政公文和案件简报，但他注意到，有几份涉及重大案件的报告明显缺乏细节，或者结论草率。
七点五十分，办公室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杨洛知道，刑侦支队的民警们开始上班了。他整理了一下警服，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支队内勤的号码。
“通知全体支队民警，九点钟在二楼会议室开会。”他语气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好的，杨支队，我马上通知。”内勤小姑娘的声音有些紧张。
挂断电话，杨洛继续翻阅文件，特别关注了近半年来的未破案件和悬案。他注意到，涉及经济犯罪和高科技企业的案件侦破率明显偏低，而一些看似普通的刑事案件也存在着诸多疑点。
八点五十分，他起身前往会议室。推开门的瞬间，原本嘈杂的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六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审视，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
杨洛面色平静地走到主位，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他注意到，会议室里的座位分布很有讲究：前排坐着几位年纪较大的警官，神态放松，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中间是些中年民警，表情谨慎，目光闪烁；后排则多是年轻面孔，眼中带着期待和些许不安。
“各位同事，早上好。”杨洛开口，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我是杨洛，从今天起担任刑侦支队支队长。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希望能与大家通力合作，共同维护青州市的社会治安。”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按照惯例，新官上任应该先说些客套话。但我认为，警察这个职业，最重要的是能力和实绩。所以，客套话就免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这番话让在场不少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通常新领导上任，总会先表示谦虚，笼络人心，而杨洛的开场白却如此直接，甚至有些强硬。
“在我来之前，我查阅了支队近一年的工作记录。”杨洛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整体来说，成绩尚可。但有几个问题，我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他翻开文件夹：“第一，开发区系列盗窃案，三个月内发案十二起，仅破获三起，破案率25%；第二，高新区某科技公司商业秘密泄露案，立案两个月，侦办记录仅有三页纸；第三，去年未破的七起命案，有五起近半年没有任何进展。”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有人低头不语，有人面露不满，也有人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
“我想听听各大队长对这些案件的看法。”杨洛的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三个人，“先从一大队开始吧。”
一大队大队长陈立国，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花白，是支队里的老资格。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卑不亢：“杨支队，您刚来可能不了解情况。开发区的盗窃案多为流窜作案，嫌疑人来无影去无踪，侦破难度大。科技公司那个案子，涉及很多专业领域，我们缺乏相关专业知识。至于积压的命案，都是硬骨头，需要时间和契机。”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但杨洛听出了其中的推诿之意。
“二大队呢？”他转向第二大队伍强。
伍强四十出头，身材精干，眼神锐利：“我认为陈大说的有道理。但我们也有做得不够的地方，比如技术手段应用不足，各部门协作不够顺畅。”
“三大队？”杨洛看向第三大队长赵兵。
赵兵是三个大队长中最年轻的，约三十五岁，表情严肃：“我同意伍大的看法。另外，我觉得有些案件可能涉及更深层次的问题，侦办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阻力。”
“阻力？”杨洛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什么性质的阻力？”
赵兵犹豫了一下：“有些案件涉及到本地的重点企业或重要人物，调查往往进行到一定程度就难以继续。”
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凝重了。杨洛注意到，在赵兵说这话时，陈立国的眉头微微皱起，而伍强则面无表情。
“感谢各位的坦诚。”杨洛合上文件夹，“既然大家都承认存在问题，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就着手解决这些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责任、专业、协作、担当”四个词。
“这是我的工作原则，也将是刑侦支队今后的工作准则。”他转身面对众人，“责任，意味着每起案件都要有专人负责，一抓到底；专业，要求我们不断学习，适应新型犯罪的变化；协作，强调团队精神和部门配合；担当，则是要勇于面对压力和挑战，不畏权势，不惧困难。”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充分被吸收，然后继续说：“接下来，我将重新梳理所有积案，成立专案组，由我直接领导。各大队要全力配合，提供所有案件资料和线索。”
这时，陈立国忍不住开口：“杨支队，这样做可能会打乱我们现有的工作安排，而且有些案件已经过了最佳侦破期...”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集中力量，重点突破。”杨洛打断他，“刑侦工作没有‘过时’这一说，只要案件未破，我们就有责任继续追查。”
他的语气坚决，不容反驳。陈立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散会后，各大队长把近一年所有未破案件的卷宗送到我办公室。”杨洛宣布，“另外，我需要支队所有民警的简历和工作评估，今天下班前交齐。”
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民警们陆续离开会议室，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不少人脸上都带着忧虑和不安。
杨洛回到办公室，立即开始工作。他首先调取了刑侦支队的组织架构图和人员名单，对照刚才会议上的观察，开始分析支队内部的人员关系和派系。
根据秦风情报和刚才的表现，陈立国显然是周志邦局长的亲信，在支队内根基深厚；伍强态度中立，但更倾向于明哲保身；赵兵则似乎对现状不满，可能成为突破口。
中午，杨洛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让内勤帮他带了一份盒饭。他利用这段时间，仔细阅读了第一批送来的案件卷宗。
下午一点半，他召集三位大队长开小会。
“我看了你们送来的部分卷宗，”杨洛开门见山，“有几个问题需要澄清。”
他拿起一份卷宗：“首先是开发区的盗窃案。现场勘查记录显示，多起案件作案手法相似，显然是同一团伙所为。但为什么没有并案侦查？”
陈立国回答：“这些案件发生在不同时段，目标也不完全相同，我们认为可能是模仿作案。”
“模仿作案？”杨洛挑眉，“十二起案件，作案手法高度一致，连进入现场的方式和工具使用习惯都相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模仿了。”
伍强插话：“杨支队，开发区的治安主要由开发区分局负责，我们支队只是提供技术支持。”
“命案必破，大案必抢，这是刑侦工作的基本原则。”杨洛语气转冷，“我不希望再听到这种推诿责任的话。”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杨洛又拿起另一份卷宗：“还有高新区那起商业机密泄露案。受害公司是苏南科技研发有限公司，一家国有企业，涉及国家重点项目。但案卷中连基本的技术评估和损失鉴定都没有，这是严重的工作疏忽。”
赵兵开口：“这个案子原本是我负责的，但在调查过程中，公司方面不太配合，很多关键技术资料以涉及国家机密为由，拒绝提供。”
“这不是理由。”杨洛直视着他，“既然涉及国家机密，更应该彻查到底。明天，你陪我亲自去一趟苏南科技研发公司，重新调查此案。”
赵兵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我马上安排。”
会议结束后，杨洛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第一天的履职并不顺利，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来自内部的阻力和不信任。但这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有意为之——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打破现有的平衡，让隐藏的问题浮出水面。
下班前，内勤送来了一摞民警简历。杨洛仔细翻阅，特别关注那些有专业背景和特殊技能的民警。他需要尽快在支队内建立自己的班底，而这需要精准的眼光和谨慎的选择。
当他翻阅到一位名叫林浩的年轻民警的简历时，停了下来。林浩，二十八岁，刑警学院毕业，精通计算机技术和电子取证，曾因在一起网络诈骗案中的出色表现获得嘉奖，但近两年的工作评价却平平。
杨洛在这份简历上做了个标记。
傍晚六点，杨洛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当他走出办公室时，注意到不少民警还在加班——这在他来之前是很少见的。他的强硬态度显然已经产生了效果。
在回家的路上，他再次注意到那辆黑色轿车停在公安局附近。这一次，他没有回避，而是径直走向那辆车。
车内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一举动，急忙发动引擎准备离开。但杨洛已经走到车旁，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有事吗，警官？”
杨洛看了一眼他的证件：“市政府办公厅的？在这里执行公务？”
“只是路过，马上就走。”男子神色有些慌张。
杨洛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但记下了对方的容貌特征。他转身离开，心中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关注。
回到宿舍，他立即通过加密手机向秦风报告了今天的情况，特别提到了那辆市政府车辆和司机的描述。
秦风的回复很快到来：“此人系市政府副秘书长王宏明的司机。王宏明分管开发区工作，与日丰科技关系密切。谨慎接触。”
杨洛放下手机，陷入沉思。案件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牵扯出了市政府高层。看来，青州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但这一切，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明天，他将亲自前往苏南科技研发公司，直面这起核心技术泄露案。也许在那里，他能找到整个谜团的第一根线头。
夜色渐深，杨洛站在窗前，望着青州的万家灯火。在这片平静的表象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涌动。而他，将成为打破这潭死水的那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