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堃密令林青墨组建嫡系武装的动作,虽未声张,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核心圈子里漾开了涟漪。方平很快从张嵩处得知了消息,他只是在灯下微微颔首,并无意外之色。自古帝王心术,莫不如是。他反而叮嘱张嵩,日后若林姑娘那边需人手或物资,只要不过分,尽力行个方便。
这份坦荡,倒让张嵩有些摸不着头脑,对方平更多了几分看不透的敬畏。
方平的精力,已全力投注在两条线上:通州的漕运暗战,以及北地即将到来的风暴。根据零碎信息拼凑,他判断晋商的反扑会集中在两个方向:一是确保通州走私线的绝对安全,可能包括清除隐患;二是在北地制造足以颠覆现有格局的乱局,最佳突破口,就是看似平稳实则脆弱的流民营地。
“他们若要动手,必是雷霆之势,以求一击致命。”方平在地图前沉吟,“流民营地人多眼杂,防御有漏洞。通知赵铁柱,将老弱妇孺提前向工坊区后山缓坡疏散,只留青壮驻守,摆出空城计。护厂队和青墨新练的民兵,暗中设伏。”
“先生,若是土匪不来,岂不白费功夫?而且疏散民众,也会引起恐慌。”老匠头担忧道。
“匪必来。”方平目光锐利,“晋商需要一场混乱来证明朱载堃(或者说我方平)无力控制局面,从而影响京城风向。这是阳谋。至于恐慌……让苏婉清去办,她擅长这个。”
苏婉清接到方平的想法后,心领神会。她并未直接说明匪患,而是借着推广“暖阳煤”和预防春疫的名头,组织流民进行“防火演练”和“临时转移演习”,并许诺参与演练者每日多给一顿稠粥。在粮食和有序组织的双重作用下,疏散演练竟进行得有条不紊,甚至带着几分节庆般的古怪氛围。
与此同时,通州方向的密报再次送达,这次带来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那批由“福顺号”转运的走私货物,在进入河北地界后,并未直接北上出关,而是神秘消失了。张嵩派出的好手追踪至一片丘陵地带后,便失去了踪迹,那里地形复杂,传闻有前朝遗留下的秘密屯兵洞。
“秘密仓库……”方平指尖敲打着地图上那片空白区域,“看来,他们不仅走私,还在境内建立了中转储备点,所图非小。” 他立刻下令,加派人手,化装成樵夫、货郎,对那片区域进行地毯式秘密探查,重点寻找大型车辙印记或异常的人员往来。
腊月的气氛渐渐浓郁,北地的寒风愈发凛冽。就在一个乌云蔽月、朔风呼啸的深夜,预想中的袭击终于到来。
并非想象中的大队人马强攻,而是数十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潜入流民营地外围。他们动作矫健,手段老辣,轻易解决了几个外围哨卡,直扑营地中心——那里,按照常规,应是人烟最密集的区域。
然而,他们扑了个空。原本拥挤的窝棚区空空如也,只有寒风刮过破席的呜咽声。
“中计了!”匪首“一阵风”心下骇然,刚欲下令撤退,四周突然火把大亮!
林青墨一马当先,手持长枪,立于临时搭建的矮墙上,清叱一声:“放箭!”
埋伏在暗处的民兵和护厂队箭如雨下,虽然准头欠佳,但密集的箭矢仍将匪徒压制得抬不起头。赵铁柱则率领精锐护厂队从侧翼杀出,刀光霍霍,与匪徒缠斗在一起。
这些土匪虽是亡命之徒,但面对有组织、有准备的防御和反击,顿时陷入混乱。更让他们心惊的是,营地外围也响起了喊杀声,张嵩率领侍卫精锐及时赶到,完成了合围。
“一阵风”见势不妙,企图仗着武艺高强突围,却被林青墨死死缠住。枪来刀往,火星四溅。林青墨武功本就得名家真传,这半月又憋着一股劲操练,此刻尽数施展出来,竟与这成名悍匪斗得旗鼓相当。
战斗并无太多悬念。在绝对优势兵力的围剿下,匪徒或死或伤,余下尽数被俘。“一阵风”也被林青墨一枪刺中大腿,生擒活捉。
当方平赶到时,战场已基本打扫完毕。林青墨正指挥人手清点战果,包扎伤员,俏脸上沾着些许烟灰,却目光炯炯,英气逼人。她看到方平,微微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平走到被捆成粽子般的“一阵风”面前,蹲下身,平静地问:“谁雇的你?王百万,还是范永斗?”
“一阵风”啐出一口血沫,狞笑道:“小子,爷爷行走江湖,讲义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爷爷嘴里套出话来!”
方平也不动怒,只是对旁边的赵铁柱低声吩咐了几句。赵铁柱先是一愣,随即领命而去。不久,他带回了几个人,却是几个之前被土匪掳掠过、侥幸逃生的流民。
那几个流民一看到“一阵风”,顿时眼红如血,哭嚎着扑上来撕打:“畜生!还我女儿命来!”“你还我爹娘!”
场面一度失控。
方平让人拉开悲愤的流民,再次看向“一阵风”,声音依旧平静:“你看,你不说,自有别人会说。晋商给了你多少钱,值得你背这么多血债,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一阵风”看着那些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流民,脸上肌肉抽搐,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是……是王理事……王百万出的钱,说只要制造混乱,烧掉煤坊,每人一百两银子……”
口供到手。人赃并获。
方平立即让人将口供和俘虏严密看管起来。他知道,这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较量,在通州,在朝堂。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将北地的匪患与通州的漕运大案并案,给对手致命一击。
然而,他没等到通州的进一步消息,却先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新任北地按察使,持天子剑,奉旨巡查,已至城外三十里驿站。
这位按察使的到来,是福是祸?是吹皱一池春水的风,还是……斩断乱麻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