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拍了拍叶黎川的肩膀,“别想太多,你会被治好的。”叶黎川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我没有想什么,哥,我相信你。我们去看婉凝吧,她也应该饿了。”
刚进骨科的病房,一股消毒水里混着膏药的气息迎面而来,慕景渊和叶黎川缓步走向方婉凝所在的病房,刚进门便见,三床的大叔正举着手机看球赛,进球时激动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石膏腿悬在半空晃悠;隔壁床的阿姨在跟护工讨价还价,说今天的小米粥熬得不够烂;走廊里传来推治疗车的轱辘声,夹杂着护士站此起彼伏的呼叫器铃声。
慕景渊穿过此起彼伏的呻吟和笑闹,目光却被靠窗的角落攫住了。方婉凝就那么安静地躺着,侧脸对着喧嚣的病房。床单被她压出浅浅的褶皱,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格子,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整个病房的热闹似乎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大叔的喝彩声、阿姨的唠叨声、孩子的哭闹声,全都像潮水般漫不过她病床周围那片小小的、安静的空气。她只是望着窗外,那里除了灰蒙蒙的天空和一截干枯的树枝,什么都没有。有人推着轮椅从她床边经过,轮子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窗外那片单调的风景,才是她整个世界的全部。
这一幕,让慕景渊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一个人,周围的一切似乎与自己隔绝。“哥,你在干嘛愣在那里?过来啊。”叶黎川的声音把他唤回现实,叶黎川已经走到了方婉凝的床边,方婉凝和叶黎川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慕景渊调整好情绪走向他们。
“婉凝,待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吃完饭我们推你出去走走吧。”叶黎川带着一些愧疚说,“没事的,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这几天麻烦你们了。”方婉凝用有些微弱的声音说,“婉凝,你别这样说,要不是我,你就不会进医院,害你进医院。我已经很愧疚了,只是临近期末了,我和明宁还有很多事要忙,都没有太多时间陪你,害你这么无聊。”看着方婉凝虚弱的样子,叶黎川更加自责了。
慕景渊没说什么,将塑料袋放在床头柜角落,转身就去水房接水了。
方婉凝看着叶黎川认真道“真的没事,我不觉得无聊,我不太喜欢热闹,在学校里,我也总是一个人。”
说完,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白鸽展翅,在空中轻盈地划出半个圆弧,这是手语里没关系的起势。接着双手十指相扣置于胸前,微微颤抖的动作让腕间的滞留针微微发亮,这个的手势仿佛带着重量。右手指尖突然轻触缠绕着纱布的左手腕部,缓缓画出的圆圈在阳光下拖曳出透明的轨迹,代表着这段时间的时光流转。最后食指坚定地指向自己,然后露出浅浅的笑。
“没关系的,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叶黎川说出方婉凝比划的手语,也露出了笑,“好吧”
慕景渊去接水途中遇到值班护士,护士告诉他:“32号床的小姑娘,挺配合治疗的,但不喜欢麻烦别人,总是一个人发呆。”
刚到病房门口便见到这一幕,慕景渊心头微动,想起上次去骨科会诊,结束后,来到方婉凝病房门前,女生咬着嘴唇忍痛的模样——她怕疼,却倔强地不肯让护士帮忙换药。
慕景渊默默走进病房。一旁的叶黎川为方婉凝调整好姿势,拉好被子后,说“婉凝,你手语学得好好啊。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手语社的?”
“大一”
慕景渊听着他们的交谈,蹲下身,解开塑料袋,青花瓷碗里排骨汤浮着枸杞与嫩绿的葱花,保温桶的米饭松软如云。先取出方婉凝的那份——指尖小心避开汤碗边缘的热气,将瓷勺轻放在她右手侧,勺柄刻意向外微倾。
“婉凝,那你为什么会想学手语?”叶黎川好奇地问道。
接着,慕景渊洗好葡萄。
“因为我觉得学手语很酷,能触碰那些被声音遗忘的角落,走进无声的世界。”方婉凝笑道。
把葡萄放进食盆里,削苹果时,认真仔细。
“确实很酷,婉凝我们也算朋友了,我们以后能一起学手语吗?”叶黎川笑着说,“当然,可以。”方婉凝回答道。
病房交谈声渐弱,慕景渊起身时白衬衫已沾上灰尘,却浑然不觉。将餐盘缓缓移到方婉凝床前,汤碗置于正中央,水果盘靠向伤腿一侧。方婉凝怔住,手指碰到碗沿时,慕景渊轻声补上一句:“汤里加了当归,伤口会好得快些。水果放在这里,会让你方便一些。”
方婉凝睫毛忽地垂落,眼眶泛起薄红,餐巾纸方方正正推过去的瞬间,她终于绽出释然的笑意,像一朵被雨水打湿后重新舒展的茉莉。
“谢谢”
“不用客气”慕景渊轻声道。
“哥,你们医生果然有耐心,还细心。你刚刚不说话,我都差点忘了还有你么一个人。”叶黎川拉着慕景渊说道,慕景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拿起床头柜角落的塑料袋,对方婉凝说了一声,“我也先出去吃饭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色褪尽最后一抹橘红时,住院部楼下的走廊便浸在灰蓝的暮色里。水泥地泛着冷光,像一块吸饱了潮气的海绵。栏杆是铁制的,被晚风磨得发亮,摸上去凉得刺骨。走廊尽头的香樟树把影子投在墙上,叶片间隙漏下的光线碎成星点,又被渐浓的夜色一一吞掉。有风吹过,叶子摩擦的沙沙声被拉得很长,混着远处病房传来的模糊器械音,在空旷里荡出回声。
慕景渊默默帮方婉凝推着轮椅,叶黎川和方婉凝正在和交谈关于学习手语的有趣经历,聊着聊起了各自所学的专业,“黎川,我是美术专业的,你是什么专业的?”“我是生物科学专业的”“生物科学?听起来挺难的,为什么选这个专业?”方婉凝有疑惑道。“我想当老师,如果可以的话,去偏远一点的地方。”叶黎川坚定地说,方婉凝听了笑道,“黎川,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老师的”叶黎川不好意思地笑了,慕景渊也微微一笑。
抬头望去,云絮沉沉压着天际,连一颗星子也找不见。墨色的夜空像块浸了水的绒布,沉甸甸地坠在楼檐上。偶尔有晚归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轮子碾过地面的声响短暂地划破寂静,又很快被走廊两端的黑暗吸了回去。
慕景渊轻声道“还想继续走走吗?”方婉凝低头犹豫了一会,低声道“可以吗?”慕景渊轻笑了一声,“当然可以”然后对两人说“我再去拿一个毯子来。”
慕景渊离开不久,叶黎川反应来似的地对方婉凝说“婉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便跑开,不过5分钟,只见他手中多了一个纸杯,他跑向方婉凝,把手中的纸杯递给方婉凝,“先喝点热水吧,我们刚刚就应该多拿一个毯子的”“没事的,我不是很冷。”方婉凝笑着说,正当叶黎川想说点什么时,手机响了,叶黎川拿出手机见是叶黎初的视频有些犹豫,方婉凝见了,表示自己没关系,可以自己先待一会。叶黎川见此,也找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接视频。刚点开视频,就传来叶黎初的责怪“叶黎川,你今天不是没课吗?大哥不回家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不回来?”叶黎川尴尬地调低音量,然后又走远一些。
当方婉凝准备拿出手机打发时间时,微弱的啜泣声从走廊转角传来。方婉凝咬住下唇,将水杯换到缠着绷带的左手,右手握住轮椅右侧的推轮。手腕传来刺痛,但方婉凝顾不得那么多,用力往前一推——轮椅只移动了不到十公分。她的左腿使不上力,右腿又打着石膏,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右侧手臂上。热水在杯中剧烈晃动,几滴溅出来落在石膏上,留下深色的圆点。方婉凝停下来,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深呼吸后,她再次尝试,这次用右手抓住左侧轮子,身体前倾,像划船一样同时推动两侧。轮椅终于向前滑动,但方向却歪向左侧。
方婉凝急忙用右脚尖点地调整方向,膝盖顿时传来尖锐的疼痛,方婉凝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水杯差点倾斜,幸好反应及时,但还是有些洒在了手背上。方婉凝长舒一口气,手背已经红了一片。啜泣声又传来了,这次更清晰了些。方婉凝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珠,再次尝试。当她终于转过拐角时,后背的衣服已经汗湿一片。
角落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正蜷缩在消防栓旁。她抬头看见方婉凝,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你...方婉凝喘着气停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左腕突突地跳痛,你还好吗?似是反应了过来,小女孩急忙擦掉眼泪说“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