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略显疲惫的男声从院门外传来，伴随着脚步声。
然而，声音在看清院内情形的瞬间，戛然而止。
手里拎着一袋橘子的杨树，僵硬地站在门口。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手中的塑料袋因为他骤然收紧的手指而发出窸窣的声响。
“小树啊，快来，”老太太并未察觉异样，笑着对门口的儿子招手，“你的同事们，过来看你来了。”
刘昊天立刻顺势迎了上去，脸上堆起看似熟络的笑容，语气热情：“杨树啊！可算是等到你回来了！”
杨树看到刘昊天这副姿态，又瞥见他身后严阵以待的陈亚楠和叶雪珂，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配合着演戏：“哦，哦哦……你，你们来了啊……”
刘昊天走上前，看似随意地揽住杨树的肩膀，力道却不容拒绝，嘴里继续说着编好的借口：
“哎呀，今天找你啊，其实是有点工作上的事儿！
我最近写的代码，那真是一坨狗屎啊！你看，我本来基础就不怎么牢靠，之前有你带着我还觉得有点信心。
但这几天你一休假，我这边算是彻底抓瞎，完全搞不定了！”
杨树听出了刘昊天话里的暗示——他不想在老太太面前揭穿一切。
他心下稍定，但警惕丝毫未减，顺着话头说：
“这个……这个容易。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发个远程协助，我帮你看看不就得了？你看，还麻烦你们专门跑一趟。”
刘昊天笑容不变，手上力道微微加重，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唉，这不也是担心你，顺便专门来看看你嘛！怎么，不欢迎啊？”
杨树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压力，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能点头：“欢迎……当然欢迎。”
他转头对一脸欣慰的老太太说道：“妈，您先回屋里歇着吧，我找个安静的地方给我同事看看代码，很快就好。”
老太太不疑有他，笑着点头：“好，好，你们年轻人忙正事，我去给你们倒点水。”说着，便转身颤巍巍地走回了屋里。
直到老太太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内，院门也被杨树下意识地关上后，他脸上的伪装瞬间崩塌。
眼神变得狠戾、绝望，又带着一丝疯狂，死死盯住刘昊天，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你们……这次过来，是为了抓我的？！”
刘昊天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但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平静地迎上杨树的目光，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是，或者……不是。”
这话让一旁的陈亚楠和叶雪珂都感到疑惑。陈亚楠忍不住低声问道：“昊天，你这是要做什么？”
刘昊天抬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杨树，语气深沉，带着一种审视和最后通牒的意味：
“这，就要看你的态度了，杨树。”
杨树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低吼道：
“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我妈她现在癌症晚期，需要人照顾，需要钱！我要是走了，她怎么办？谁管她？！”
刘昊天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看来，你是承认了你的罪行——杀人。”
“他死有余辜！”
杨树的情绪彻底爆发，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委屈喷涌而出。
“当初他逼我去拉投资，我拼尽全力，甚至放下尊严去求人，最后终于帮他拉到了！他当时亲口许诺，只要成功，就给我五十万奖金！五十万！那是我妈的救命钱！”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可是呢？可是他说话不算话！
项目启动后，他翻脸不认人，随便找个借口就把我打发了，一分钱都没给！
我去找他理论，他反而羞辱我，说我没用，说我能拉到投资是走了狗屎运！”
刘昊天沉声问道：“所以呢？就因为这样，你就杀了他？”
“不！如果仅仅是因为钱，我或许……或许只会恨他，但还不至于……”
杨树用力摇头，眼神中透出刻骨的恨意，“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我的母亲！”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彻底崩溃的时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辞职离开之后，他怕我因为被他欺骗和羞辱，会在外面说公司坏话，或者做点什么影响他的‘宏图伟业’。所以他竟然私下找到我，威胁我，警告我！
他说……他说只要我敢在外面乱说一个字，做任何小动作，他就让我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刘昊天瞳孔一缩：“那家伙，恐吓你？你报警了吗？”
“报警？哈哈……报警？”
杨树发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冷笑，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那个老板本来就是从别的市调来的，听说背后有点势力！我一个没钱没势的平头百姓，拿什么跟他斗？报警？有用吗？！谁会信我？谁会为了我去得罪他？！”
他的声音充满了对整个不公体系的绝望和蔑视：
“没有人为我主持公道！没有人！既然法律和秩序给不了我正义，那好……那我就自己动手，去主持我自己的公道！”
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释然：
“所以，他该死。我一点也不后悔。”
院子里一片寂静。杨树的控诉像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他的行为无疑是极端且错误的，但他所遭遇的不公与绝望，却又如此真实，令人窒息。
刘昊天沉默了。他理解了那份被逼入绝境的愤怒。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和自己选择共同摧毁的年轻人，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后躺着病重老母亲的屋门。
刘昊天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复杂：
“我理解你的愤怒，杨树。但是，以暴制暴，用更大的错误去惩罚错误，这条路……走不通，也回不了头了。”
刘昊天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向杨树内心最脆弱、也是最坚固的堡垒。
“那你还真没说错，”刘昊天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认同感，“那个老板，确实该死。你们那个助纣为虐的经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