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活室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苏茉和林松阳隔着一张桌子对坐着，桌子上摊开着苏茉那本如同艺术品般的战术笔记本，以及几张画满了箭头和圈圈的球场示意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硝烟味，堪比雪原狼与江南鹤的对峙。
“所以，看这里，”苏茉用削尖的铅笔，精准地点在图纸的一个交叉点上，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和，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的耐心正在被消耗，“当贺兰雪在底线用‘河西走廊’压制对方反手时，对方的回球路线有78.3%的概率会偏向这个区域。这时，你需要提前向左侧移动三步，用‘冻湖镜击’切削，球路要瞄准边线这个点，利用对方场地左侧稍微不平整的地面，让球产生不规则弹跳……”
林松阳瞪着那张图，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仿佛在观看天书。那些箭头在他眼里不是战术，而是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他高大的身躯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发出令人烦躁的哒哒声。
“等等等等……”林松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苏茉，“老苏，你说慢点。为啥他打过来我就得往左边跑？我右边空那么大，他不是更容易打过来？”
苏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保持优雅，不能像对方一样暴躁：“因为数据模型显示，在那种体位下，对方正手发力困难，且受贺兰雪上一球旋转的影响，他的手臂内旋角度不足以将球安全地送到你的右侧空档。这是基于生物力学和概率学的综合判断……”
“概率？那他万一不信邪，非要硬打呢？”林松阳梗着脖子。
“那就落入我们第二个战术陷阱，巴图已经在网前准备好了‘千户苗寨’进行拦截。”苏茉的铅笔迅速指向另一个点。
“那要是他没打巴图那边，也没打我左边，直接吊个高球呢？”
“……那种可能性低于5%，而且贺兰雪的身高和覆盖范围足以处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大概率事件！”苏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跟人交流这么费劲过，比解十道奥数压轴题还累。
“低于5%也不是没可能啊！赛场上啥都可能发生！”林松阳坚持着自己的“实战论”，“照我说，管他啥路线，我直接一记‘雪原列车’轰过去，啥战术都给他轰穿！绝对力量面前，一切花里胡哨都是纸老虎！”
苏茉终于没忍住，把铅笔“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那颗泪痣都因为怒气而显得更加清晰：“林松阳！你的肌肉难道不能分一点给大脑吗？！全国大赛的对手不是市内那些杂鱼！你的‘雪原列车’如果每次都打在对方最舒服的回击点上，不过是给对手送分！浪费体力！愚蠢！”
“你说谁愚蠢？！”林松阳“嚯”地站起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部活室，“我这叫一力降十会！懂不懂？！像你们那样算来算去，球都落地了还算个屁！”
“蛮力！莽夫！”
“书呆子！纸上谈兵！”
两人之间的空气噼啪作响，眼看就要从学术争论升级成全武行。
“咳咳。”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两人同时一僵，转头看去。陆云川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嘴里含着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教练！”苏茉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告状，“我无法与他沟通！他的大脑构造可能异于常人！”
“教练！”林松阳也不甘示弱，“他的战术太复杂了！我记不住！打球嘛，干就完了！”
陆云川慢悠悠地走进来，拿起苏茉画的战术图看了看，又看了看一脸不服气的林松阳。他既没有批评苏茉的复杂，也没有否定林松阳的直接。
他转向林松阳，突然问：“松阳，从山海市到你家，如果不想走主干道，有一条穿越大兴安岭林区的旧铁道支线，记得吗？”
林松阳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记得啊，那条线现在基本废弃了，但小时候跟我爸走过，弯多，路况复杂，但风景绝了。”
“嗯。”陆云川点点头，用棒棒糖指着战术图上的那些箭头，“你不要把它们看成是几何题。把它们看成是铁路网。”
“铁路网？”林松阳茫然地重复。
“对。”陆云川的手指在图纸上划过，“贺兰雪的‘河西走廊’，是这条主干道，速度快，力量足，目的是把‘货物’（对手）逼到固定的‘货运站’（他的反手位）。而你的‘冻湖镜击’，不是让你去硬碰硬，而是像那条林区支线，利用地形（对方场地的细微不平）和巧劲，把‘货物’悄无声息地运到下一个预设的‘中转站’（巴网的网前），或者一个意想不到的‘小站’（边线死角）。”
他顿了顿，看着林松阳逐渐亮起来的眼睛，继续道：“对手就像试图脱离轨道的火车头，你的任务，不是用更大的火车头去撞它，而是通过预判和引导，让它始终跑在我们设定的‘轨道’上，直到它脱轨或者进入我们的‘包围圈’。你的‘雪原列车’，不是不能用，而是要在最关键的‘枢纽站’（对方露出破绽时）发出，一击必杀。明白吗？”
林松阳张大了嘴巴，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恍然大悟的光芒。那些纠缠的箭头和圈圈，在陆云川的比喻下，突然变得清晰、立体起来！这不再是抽象的几何和概率，而是他熟悉且热爱的铁路运行图！
“我……我好像有点懂了！”林松阳兴奋地一拍大腿，“教练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主攻手，我是……调车员？！不对，是轨道规划师兼关键时刻的破坏神！”
陆云川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可以这么理解。”
苏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花了两个小时，引经据典、数据建模都没讲明白的东西，陆教练用一根棒棒糖和一个铁路比喻，几分钟就搞定了？这……这科学吗？
“但是，”陆云川话锋一转，看向苏茉，“苏茉，你的战术设计也需要调整。过于追求数学上的最优，有时会失去战术的弹性和容错率。赛场上，‘人’的因素，往往比数据更复杂。给你的战术留出百分之十的‘意外’空间。”
苏茉怔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笔记本。留出……意外空间？这与他追求绝对精确和完美的信条相悖。但他看着林松阳那副“我懂了！”的兴奋样子，又不得不承认，陆教练的方法似乎更有效。
“好了，”陆云川将棒棒糖咬碎，发出清脆的声响，“理论课到此为止。接下来去球场，进行实战模拟。林松阳，用你的‘铁路网’来跑一跑。苏茉，观察，并调整你那百分之十。”
他转身离开，留下部活室里两个面面相觑的少年。
林松阳挠了挠他那冰蓝色的狼尾，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苏茉：“那啥……老苏，刚才……对不住啊。要不，你再给我讲讲，那个‘中转站’具体咋设定？”
苏茉看着对方那从桀骜不驯变得略带讨好的眼神，心里的那点不快也消散了。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铅笔，语气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但缓和了不少：“……看在陆教练的面子上。从这里开始看，记住，你不是调车员，你更像是……”
一场关于铁路与几何的战争暂时平息。而山海之翼的战术核心，终于在一种奇特的、混合着东北铁路网和江南精密计算的理解中，开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