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新的委托
暮色四合,细雨如织。
南城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白日里的喧嚣仿佛被这无尽的雨丝吸收、消融,只剩下一种湿漉漉的宁静。街灯早早亮起,在湿滑的柏油路面上投下昏黄而破碎的光晕,行人匆匆,车辆驶过带起一片淅沥的水声。
“守拙堂”内,灯火温润,与窗外阴冷的雨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一个独立于世的温暖茧房。一天的繁忙接近尾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疲惫与满足的独特氛围。
小雅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前来做定期“内养”调理的老客户,正细致地整理着前台的记录本,用娟秀的字迹补充上最后的备注。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与窗外渐密的雨声奇异地合拍。
杨帆坐在电脑前,核对着这个月的账目,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跳动,嘴里偶尔低声念叨着几个数字。尽管疲惫,但他的眼神明亮,业务的显着增长让他充满了干劲。
里间的茶室,苏瑾与陈禹相对而坐。面前摊开着一份上午收到的、来自某家跨国企业中国区的委托意向书,内容正是关于高管团队的“身心优化”计划。
“条件很优厚,但他们期望在短期内看到‘可量化的指标’,比如压力指数降低多少、决策速度提升百分比……”苏瑾指着意向书中的条款,眉头微蹙,“我们的方法,更侧重于内在状态的根本性改善,这种改善往往是潜移默化、整体性的,很难用他们要求的那种单一维度数据来精确衡量。”
陈禹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目光沉静:“欲速则不达,尤其是关乎身心之事。若只求表面数据,与舍本逐末何异?回复他们,我们可以提供基于专业评估和参与者主观感受的综合性报告,但无法承诺特定的量化KpI。若对方不能接受此点,说明其初衷与‘守拙’之理相悖,合作不谈也罢。”
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定,不因业务的扩张而妥协核心原则。苏瑾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她欣赏陈禹的这种定力,这在商业诱惑面前尤为难得。
而在武馆最安静的角落,阿哲依旧沉浸在他的数字世界里。超宽显示屏上流动着复杂的代码瀑布,他的眼神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偶尔因为思考而快速敲击桌面的手指,显示出他大脑的高速运转。他正在优化“守拙堂”内部使用的客户信息加密程序,这是他在感受到日益增多的关注后,自发进行的升级工作。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带着一天工作即将结束时的平和与倦意。
就在这时,武馆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叮铃——”
门楣上的铜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响,但这声音在沙沙的雨声背景下,却显得有几分突兀,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感,仿佛被湿冷的空气阻滞了。
馆内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一个身影,裹挟着室外阴冷的湿气和暮色,悄然侵入这片温暖的领域。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男人,身形消瘦,像一根被拉长的影子。风衣的料子似乎很好,雨水落在上面并未浸透,而是凝成细小的水珠滚落。他戴着一顶同样黑色的宽檐帽,帽檐压得极低,不仅遮住了眉眼,连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缺乏血色的下巴,以及两片薄而紧抿的嘴唇。
他的步伐很轻,落地几乎无声,仿佛踩在棉花上,但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沉重的质感,仿佛每一步都丈量过距离,蕴含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出现,像是一块冰冷的铁,骤然投入温水中,瞬间打破了馆内和谐的气场。
小雅作为前台,第一时间起身。她脸上职业性的微笑刚刚展开,便微微僵了一下。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冰冷、阴郁、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与她日常接触的客户截然不同。那不仅仅是外表的神秘,更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生机勃勃的“守拙堂”格格不入的寒意。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小雅维持着镇定,声音依旧温婉,但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中年男人没有摘下帽子,甚至没有完全抬起头。他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帽檐阴影下,一双深邃却毫无波澜的眼睛露了出来,那眼神如同两口枯井,冰冷、空洞,没有任何情绪色彩,却又像探针一样,瞬间扫过小雅的脸,然后扫向整个武馆内部。
他的目光掠过正在核账的杨帆,杨帆下意识地停下了按计算器的动作,感觉后背有些发凉;掠过角落里的阿哲,阿哲即便沉浸在代码中,也仿佛被这冰冷的视线刺了一下,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从屏幕后偷偷望来;最后,那目光定格在从里间闻声走出的陈禹和苏瑾身上。
就在男人推门的瞬间,陈禹和苏瑾已经察觉到了异常的气机变化。苏瑾作为前特警的直觉瞬间被触发,她几乎是和陈禹同时站起身,走了出来。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苏瑾的瞳孔就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她熟悉的气息——那是经过严格训练、甚至可能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同类气息,但更加阴冷,更加内敛,也更加……不祥,仿佛一把藏在鞘中、却散发着血腥味的利刃。
陈禹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不速之客,又或者说,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有其存在的道理,无需惊怪。
“我就是陈禹。”陈禹开口道,声音平稳,打破了这短暂的、充满无形张力的沉默。
中年男人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他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直接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探入风衣内袋,取出一个厚厚的、没有任何标识和文字的牛皮纸信封。
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刻板的精确感。他将信封放在前台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武馆内格外清晰。
“我的老板,”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长期缺乏润滑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这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想请贵堂评估一下,他身边最近出现的一位……‘特别’的保镖。”他刻意加重了“特别”二字,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无端地感到一种寒意。
他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似乎再次扫过陈禹和苏瑾,那目光冰冷而审视,仿佛在评估两件工具是否合用:“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也没有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说完,他不再多言,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完成任务后便准备撤离,转身就向门口走去,姿态与他来时一样突兀而决绝。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或许是因为动作幅度稍大,又或许是那厚信封本身放置得就不够稳妥,它从桌面边缘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光洁的青石板地面上。
信封口没有封死,或者说,本就故意留了缝隙。随着撞击,里面滑出几样东西——一叠崭新、捆扎整齐、散发着油墨味的大额钞票,以及几张清晰度极高的彩色照片。
距离最近的杨帆下意识地就弯腰想去捡起,这是他的本能反应。但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最上面那张、也是最先滑出的照片上。
动作,瞬间僵住。
杨帆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收缩,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寂静的武馆里清晰可闻!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像。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背心,裸露出的手臂和胸膛肌肉虬结,壮硕得近乎夸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仿佛古希腊的雕塑活了过来。然而,与这具充满蛮力的躯体形成极度违和感的,是他的脸和眼神。
他的面容粗犷,线条硬朗,但一双眼睛却异常地空洞、呆滞,仿佛没有聚焦,也没有任何神采,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只剩下一个被力量填充的躯壳。最令人心悸、甚至感到生理性不适的,是他两边太阳穴的位置。
那里,不像常人般平坦或微微起伏,而是如同某种两栖动物的鼓膜,异常地高高隆起,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青黑色光泽,与周围古铜色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那隆起的形态固定而怪异,仿佛是强行植入的某种器官,或是经过某种非人改造后留下的痕迹。
这个形象,完全超出了人们对“保镖”、甚至对“格斗高手”的正常认知范畴,透着一股非人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诡异气息。它不像活人,更像是一件被精心打造出来的、充满破坏力的……人形兵器。
苏瑾的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不等杨帆有所动作,已经弯腰将照片和散落的钞票一并捡起。她的指尖在触碰到照片时,有极其细微的凝滞。当她看清照片上那个太阳穴隆起的壮汉时,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眼神锐利如鹰隼,猛地抬头看向陈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陈老师,这……”
陈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平静,但在苏瑾捡起照片,将那诡异的形象完全暴露在他视线中时,他脸上那古井无波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不是惊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其凝重和深邃的神情。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了照片上每一个细节——那空洞的眼神,那隆起的太阳穴,那不自然的青黑色光泽。
他缓缓抬起头,没有立刻去看苏瑾,而是望向了门外那阴沉沉的、细雨飘洒的夜空。他的目光悠远而深沉,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雨幕和都市的霓虹,看到那隐藏在更深处的、庞大而危险的阴影,看到那与古老传承记载中某些禁忌描述隐隐吻合的、不祥的征兆。
武馆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窗户,像是在演奏一首低沉而压抑的背景乐。
那滑落的信封,那崭新却带着冰冷触感的钞票,以及那几张描绘着非人形象的诡异照片,如同一个裹挟着浓重恶意与未知危险的不祥预兆,粗暴地闯入了“守拙堂”刚刚因声名鹊起而带来的短暂繁荣与平静之中。
陈禹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如同这暮色中连绵不绝的雨丝,带着一丝浸入骨髓的寒意,在沉寂的武馆中缓缓响起:
“看来,”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新的‘麻烦’,已经自己找上门了。”
而且,这一次的“麻烦”,其诡异和危险程度,远超以往。它不再仅仅是商业纠纷或个人心魔,而是指向了一个更黑暗、更难以测度的领域。第一卷的故事,就在这样一个充满悬念和未知危机的时刻,戛然而止,为下一卷更波澜壮阔、也更凶险莫测的征程,拉开了沉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