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捡漏与结缘
文正老先生的“寒舍”，并非真的简陋，而是一处位于古玩市场后街、闹中取静的四合院。青砖灰瓦，朱红大门，门口两只石狮子历经风雨，磨去了棱角，却更显古朴厚重。推门而入，院内青砖墁地，植有几株翠竹和一棵老石榴树，环境清幽雅致，与外面市场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正堂布置得古色古香，多宝阁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类瓷器、玉器、青铜器，虽不及大博物馆的恢弘，但每一件都气息沉稳，养护得极好，显然主人是位真正的行家，且心性淡泊。
文正热情地请陈禹和苏瑾入座，亲自沏上一壶上好的龙井。茶香四溢中，他并未急于展示自己的收藏，而是与陈禹闲聊起来，话题从刚才市场的见闻，慢慢引申到玉器鉴赏、金石考据，乃至历史人文。文正学识渊博，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言语间透着老一辈知识分子的风骨与涵养。
陈禹虽话不多，但每每开口，皆能切中要害，尤其是从“气”与“神”的角度品评古物，观点新颖独到，令文正频频抚掌称妙，引为知音。苏瑾在一旁静静聆听，也觉受益匪浅，感觉像是上了一堂生动的传统文化与鉴宝课。
畅谈一番后，文正才兴致勃勃地开始向陈禹展示他的几件得意藏品。有一方汉代瓦砚，古拙大气；一件宋代龙泉窑青瓷碗，釉色如玉；还有一套明代黄花梨嵌螺钿的文具盒，做工精巧绝伦。
陈禹一一观赏，他的点评不仅限于年代、工艺，更着重于感受器物本身蕴含的“历史气息”与“精神风貌”。他能准确地说出那方瓦砚曾置于何样的书斋，那青瓷碗承载过怎样的茶香禅意，那文具盒又陪伴过哪位文人雅士度过无数挑灯夜读的时光。这种近乎“通灵”般的感知力，让文正惊叹不已，看向陈禹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欣赏，更带上了几分敬重。
“陈先生真乃神人也！”文正由衷赞叹，“老朽浸淫此道数十年，自认眼力尚可，但与陈先生相比，简直是萤火之于皓月啊！”
“文老过誉了，晚辈不过是感知稍敏锐些罢了。”陈禹谦逊道。
欣赏完毕，文正意犹未尽，又邀请陈禹改日有空再去逛逛市场，直言有陈禹在一旁，方能淘到真正的好东西。陈禹欣然应允。
从文正家中告辞出来，已是下午。阳光西斜，给古老的街巷镀上一层金色。
“这位文老先生，是位真正的雅士。”苏瑾感慨道，“知识渊博，又没有一般收藏家的铜臭气。”
“嗯。”陈禹点头，“能与这样的人结交，是缘分。他的渠道和眼力，对我们未来或许有帮助。”
两人边走边聊，再次汇入古玩市场的人流中。经过与文正的交流，陈禹似乎对市场中物件的“气”感知得更为清晰敏锐。
在一个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摊引起了陈禹的注意。这个摊位比李墨的摊子还要冷清，摊主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汉子，蹲在地上，面前只铺着一块蓝布，上面随意摆放着七八件东西，大多是些缺角裂璺的瓷片、锈迹斑斑的铜钱，还有一两件看起来灰头土脸的木雕和石雕，品相极差，无人问津。
陈禹的目光，却落在了其中一件沾满泥污、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石质笔洗上。
那笔洗呈椭圆形，口沿略有残缺，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干涸泥土和污垢，只能隐约看出原本是青灰色的石材，雕刻着简单的卷草纹，但纹路也被污垢填平，显得毫不起眼。摊主甚至没有给它单独标价，显然是当作添头或者废品处理。
陈禹在那笔洗前蹲下身，没有去拂拭上面的污垢，只是伸出手指，轻轻虚按在笔洗上方，闭目凝神感知。
苏瑾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虽然看不出这脏兮兮的石疙瘩有什么好，但她相信陈禹必有深意。
片刻后，陈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能感觉到，这方石质笔洗内部，蕴藏着一股极其沉厚、温润、历经岁月沉淀的安定之气。这气息被外表的污垢所掩盖，但却纯正无比，远非那些光鲜亮丽的新仿品可比。而且，这股气息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文气，显然曾是文人案头之物。
“老板，这个怎么卖？”陈禹指着那石质笔洗，语气随意地问道。
那愁眉苦脸的摊主抬起头，看了看陈禹指的东西，又看了看陈禹和苏瑾的穿着气质，没什么兴致地摆摆手：“嗨，那就是个垫桌角的石头玩意儿，沾了点老坑的土，你要喜欢，给五十块钱拿走算了。”
五十块！在这动辄成千上万的古玩市场，简直和白送没什么区别。
苏瑾都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便宜。
陈禹却摇了摇头。
摊主一愣，以为陈禹嫌贵，嘟囔道：“那……三十也行。”
陈禹依旧摇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两百块，我拿了。”
摊主愣住了，看着那两张红票子，又看看那脏兮兮的石头笔洗，有点不敢相信。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不明白这年轻人为什么愿意花两百块买这么个破烂。
“您……您真要？”摊主迟疑地接过钱，生怕陈禹反悔。
“嗯。”陈禹点了点头，小心地拿起那方沉重的石质笔洗。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但那沉厚温润的气息透过污垢，隐隐传入掌心，让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就在陈禹付完钱，准备和苏瑾离开时，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惊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这位小友，请留步。”
陈禹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儒雅中带着几分威严的老者，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手中的那方石质笔洗。
这老者年纪看起来比文正还要大些，估计有七十往上，但精神矍铄，眼神清澈而充满智慧，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苏瑾感觉这老者有些眼熟，似乎在某些学术刊物或新闻上见过。
“老先生，有事？”陈禹平静地问道。
老者走上前几步，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方笔洗，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冒昧问一句，小友可否让老朽看看这件东西？”
陈禹没有犹豫，将笔洗递了过去。他能感觉到，这位老者气息纯正，目光中只有对物件的专注与好奇，并无恶意。
老者小心翼翼地接过笔洗，先是掂了掂分量，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便携式的高倍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笔洗的材质、刀工，尤其是那些被污垢覆盖的卷草纹。他的动作专业而沉稳，一看就是此道高手。
观察了足足五六分钟，老者的脸上渐渐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抬起头，看向陈禹，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小友……你……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陈禹微微一笑：“应该是一方清代早中期，地方官窑烧制的澄泥砚，或者说是澄泥笔洗**。看这沉厚的气息和残留的墨香，应是书房实用器，且被主人珍视使用了不短的时间。”
老者闻言，浑身一震，拿着放大镜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你……你只看了一眼，甚至都没清理，就看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解释道：“这绝非普通澄泥砚！你看这青灰色泽，这沉手的感觉，这卷草纹的古拙刀法……这极有可能是清代康熙年间，苏州织造府承制的‘宝蕴阁’澄泥砚！存世极少！尤其是这种大尺寸的笔洗，更是罕见！其价值……其价值远超你刚才付出的两百块，甚至后面加个万，都未必能买到啊！”
老者的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旁边的摊主瞬间傻了眼，张大了嘴巴，看着那脏兮兮的石头，肠子都悔青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一片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康熙宝蕴阁澄泥砚？”
“真的假的？那可是好东西啊！”
“这年轻人捡大漏了！两百变几十万？”
“这老头是谁啊？说得准不准？”
苏瑾也惊讶地看向陈禹手中那其貌不扬的笔洗，没想到这竟然是如此珍贵的物件！她再次对陈禹那神乎其技的眼力感到佩服。
陈禹面对老者的激动和众人的惊叹，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一般。他淡然道：“价值几何，并非我关注的重点。我买它，是因为其气息沉厚温润，有安神静气之效，正合我用。”
老者闻言，看向陈禹的目光更加不同了。不看重金钱价值，只注重器物本身的“气”与自身心性的契合，这种境界，在如今的收藏界已是凤毛麟角！
“好！好一个‘正合我用’！”老者抚掌赞叹，看向陈禹的眼神充满了欣赏，“小友年纪轻轻，不仅有如此超凡的眼力，更有这般淡泊的心境，实在难得！老朽姓梁，单名一个‘守拙’的‘守’字，退休前在省博物馆工作，忝为古器物鉴定顾问。不知小友高姓大名？在何处发财？”
梁守？苏瑾心中一动，她想起来了！这位是省内乃至全国都极具权威的古器物鉴定大家，梁守教授！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陈禹也微微动容，没想到随手捡个漏，竟然引出了这位泰斗级的人物。他拱手道：“原来是梁老，久仰大名。晚辈陈禹，并无固定职业，目前经营一家小工作室，名为‘守拙堂’。”
“守拙堂？”梁守教授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守拙……好名字！看来我与小友，还真有几分缘分。不知陈小友这方澄泥砚，可否割爱？老朽愿出市价购买，绝不让小友吃亏。”
陈禹摇了摇头，婉拒道：“梁老，抱歉。此物与我‘守拙堂’气息相合，我打算留以自用，涵养心神，不便转让。”
被直接拒绝，梁守教授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不为金钱所动，坚守本心，这才是真正的收藏家心态！
“既然如此，老朽也不便强求。”梁守教授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热切地说道：“不过，陈小友，你对古器物的感知和理解，实在令老朽大开眼界。不知日后可否多交流？老朽在鉴定方面有些心得，或许对你有所帮助；而小友这套‘以气鉴物’的法门，更是让老朽心向往之啊！”
陈禹心中了然，这又是一次宝贵的人脉拓展。梁守教授在文博界的地位和资源，远非文正可比。
“梁老谬赞了。能与梁老交流，是晚辈的荣幸。”陈禹客气地答应下来。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梁守教授又围着那方澄泥砚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看着梁守教授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这方价值不菲却气息沉静的澄泥砚，陈禹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次古玩市场之行，收获远超预期。不仅为“守拙堂”增添了两件底蕴深厚的摆设（青玉瑞兽与澄泥砚），更结识了李墨、文正、梁守这三位在各自领域都极具分量的老人。
“守拙堂”的无形资产与人脉网络，正在这一次次的“机缘巧合”中，悄然壮大。
（第二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