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苏瑾的抉择
城东，“静心茶舍”。
这是一处隐匿在竹林深处的仿古建筑，白墙黛瓦，檐角飞翘。内部陈设典雅，仅有寥寥数个包厢，以竹帘相隔，私密性极佳。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淡淡的檀木气息，与窗外竹叶的沙沙声相得益彰，营造出一种远离尘嚣的静谧氛围。
在一间名为“听松”的包厢内，陈禹与一位身着便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男子约莫五十岁上下，鬓角微霜，眼神锐利而内敛，坐姿挺拔，即便穿着常服，也难掩那股经过长期纪律生活淬炼出的精干之气。他便是苏瑾口中的“老领导”，国家安全部门某特殊分局的负责人，姓雷，苏瑾习惯称其为“雷局”。
茶艺师表演完一套行云流水的茶道后，悄然退下，包厢内只剩下陈禹与雷局两人。
“陈先生，久仰。”雷局端起小巧的紫砂茶杯，向陈禹示意，声音洪亮却不失温和，“苏瑾那丫头，眼光一向很高，能让她如此推崇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雷局过奖。”陈禹举杯回敬，神色平静，“机缘巧合，略尽绵力而已。”
“哈哈，好一个略尽绵力。”雷局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审视，“单枪匹马，从狙击枪下保住关键证人，这份‘绵力’，可不简单啊。苏瑾汇报时，可是把你那‘听风辨位’、‘点弹救险’的本事，描绘得神乎其神。”
陈禹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他知道，对方此番约见，绝不仅仅是致谢。
雷局放下茶杯，神色转为严肃：“陈先生，关于‘米诺斯工坊’和那个‘行为实验’，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不瞒你说，我们盯上这个组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陈禹目光微动，静待下文。
“这是一个非常隐秘、结构复杂的国际性组织。”雷局压低了些声音，“他们触角伸得很长，涉及生物科技、信息窃取、甚至是一些……非法的前沿人体研究。行事风格毫无底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之前遇到的狙击手，很可能就是他们外围的‘清洁工’。”
“他们收集那些恐惧、压力下的行为数据，目的是什么？”陈禹问出了关键。
“具体核心目的，我们还在调查。”雷局眉头紧锁，“但目前掌握的情报显示，他们似乎在致力于开发一种……能够极大限度激发人体潜能，或者说是……‘操控’人体与精神的技术或药物。那些行为数据，可能是用于建模、测试，或者是筛选合适的‘实验体’。”
操控人体与精神？陈禹心中凛然。这比单纯的商业间谍或变态研究要可怕得多。
“夏小雨，以及‘灰影’提到的前两个目标，可能都只是他们广泛撒网中的‘样本’。”雷局继续道，“你们这次行动，打掉了他们一个外围据点，截获了部分数据，算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后续可能会有报复，或者更加隐蔽的行动。”
他看向陈禹，目光诚恳而带着压力：“陈先生，你和你那个‘守拙堂’，现在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出于安全考虑，我建议你们暂时停止对这方面的深入调查，将后续工作交给我们专业部门。同时，我们也可以为你们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
陈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雷局的好意，我心领了。‘守拙堂’的宗旨，是解决客户的‘麻烦’。只要麻烦不再上门，我们自然不会主动涉险。至于保护……”他顿了顿，“‘守拙堂’自有安身立命之道。”
他的话语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独立性。
雷局深深看了陈禹一眼，没有强求。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深知有些能人异士，自有其行事准则和底气。强行吸纳或约束，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雷局点了点头，“不过，陈先生，如果后续再发现与‘米诺斯工坊’相关的线索，或者遇到什么无法应对的危险，请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他递过一张只有一串数字的名片。
“一定。”陈禹接过名片，收入怀中。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的谈话内容轻松了一些，雷局询问了一些关于传统武术养生、调理方面的知识，陈禹也择其要点，从容应答。雷局对陈禹将传统智慧应用于现代人身心的理念，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会面在一种相互尊重、各取所需的氛围中结束。雷局先行离去，陈禹独自在包厢里又坐了一会儿，品着杯中渐凉的茶汤，消化着刚才获得的信息。
“米诺斯工坊”的威胁，比他预想的还要庞大和诡异。官方力量的介入，既是一种屏障，也可能带来新的变数。
他离开茶舍，走在竹林小径上，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刚走到停车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苏瑾的短信：
“陈先生，不知是否方便一叙？关于我的腰伤，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地点你定。”
陈禹看着短信，目光微闪。苏瑾的腰伤，在巷道那次交锋中，他已然了解于心，并初步疏通。她此刻约见，绝不仅仅是为了伤情。
他回复了两个字：“可以。‘守拙堂’。”
傍晚时分，夕阳给城市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外衣。“守拙堂”内，杨帆已经下班，只剩下陈禹一人。
苏瑾准时到来。她换下了那身便于行动的作战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修身长裤，勾勒出矫健而优美的线条。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女性的柔韧。只是她的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凝重和……犹豫。
“陈先生。”苏瑾打了个招呼，目光在焕然一新的“守拙堂”内部扫过，最后落在陈禹身上。
“苏小姐，请坐。”陈禹引她在茶室坐下，沏了杯清茶。
短暂的沉默后，苏瑾率先开口，直奔主题：“‘灰影’和他背后的‘米诺斯工坊’，雷局应该都跟你谈过了吧？”
陈禹点了点头。
“我之前接的那个委托……”苏瑾抿了抿嘴唇，眼神复杂，“雇主让我保障‘灰影’的行动，并报告任何试图调查他的人。直到你出现，点破‘素材收集’，我才意识到，我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帮凶。”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和懊恼。作为一名前特警，她的正义感和荣誉感极强，无法容忍自己的行为（哪怕是 unknowingly）助长了邪恶。
“不知者不罪。”陈禹平静道，“况且，若非你的信息，我们也无法这么快锁定‘米诺斯工坊’。”
苏瑾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禹：“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当时……是怎么看出我的腰伤，又怎么能在交手的时候，精准地……‘点’到那个位置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那不仅仅是医术或眼力，那是一种近乎“透视”般的洞察和对身体运行规律的极致理解。
陈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苏小姐，你练习八卦掌多年，应该明白‘劲’为何物吧？”
“自然明白。”苏瑾点头，“力出于骨，劲出于筋。八卦掌重拧裹钻翻，讲究的是整体协调的缠丝劲。”
“那你在发力，尤其是需要瞬间爆发‘炸劲’（如青龙返首）时，可曾感觉到，力量在传递到腰骶部位时，会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经过破损线路般的‘滞涩’和‘空荡’感？”陈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中了苏瑾一直试图忽略、却又真实存在的痛点。
苏瑾浑身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个问题，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甚至连最顶级的运动康复专家，通过精密仪器检测，也只能判断她腰骶区域有陈旧性损伤和肌肉力量不平衡，却无法如此清晰地描述出发力瞬间那种独特的“内在感受”！
他……他真的只是“看”出来的？！还是在交手的那一瞬间，“听”到了她劲力运转的“杂音”？
“看来我说对了。”陈禹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你的旧伤，伤及了深层筋膜和维系脊柱稳定的核心肌群。平时不影响活动，甚至常规格斗也无大碍。但当你需要调用全身协调、发出巅峰‘整劲’时，腰骶这个‘力之枢纽’就会因为那个薄弱点，导致力量传导效率下降，甚至产生轻微的‘泄漏’。这不仅限制了你的发力上限，长此以往，还会不断加重损伤，甚至影响其他关节。”
苏瑾沉默了。陈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尘封已久的困惑和 frustration（挫败感）。自从受伤后，她的格斗水平就停滞不前，无论她如何加大训练量，都无法突破那个无形的瓶颈，反而时常被隐隐作痛的旧伤所困扰。这对于一个追求极致、曾经站在顶峰的人来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
“那……还有办法吗？”苏瑾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她找过无数名医，试过各种疗法，效果都微乎其微。陈禹之前那一次“点”穴疏通带来的短暂轻松感，让她看到了一线前所未有的曙光。
“伤是陈年旧伤，经络闭塞，筋骨失衡。”陈禹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而是客观分析，“如同一条年久失修、部分堵塞又有些变形的核心管道。彻底修复，需要时间，也需要你自身的配合与坚持。”
他看着苏瑾：“我可以尝试用内家手法，配合药物和特定的恢复性桩功，帮你逐步疏通淤堵，矫正失衡，强化薄弱环节。但这过程不会轻松，而且，需要你暂时放下之前那种刚猛爆烈的训练方式，重新学习如何‘用劲’而不‘伤身’。”
苏瑾陷入了沉思。陈禹提出的，不仅仅是一种治疗方法，更是一种训练理念的转变。对她而言，这无异于一次重大的抉择。是继续在旧有的道路上艰难前行，忍受着瓶颈和伤痛，还是接受这种看似“柔和”、却可能通向更高境界的未知路径？
她想起了巷道里陈禹那鬼神莫测的身手，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听劲”和“点穴”，还有他面对狙击枪时那超越常理的冷静与手段。这个男人的强大，建立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深邃的智慧体系之上。
或许，想要突破自身的局限，就必须有勇气打破固有的认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陈先生，我相信你的判断。我的腰伤，就拜托你了。需要我怎么做，我一定全力配合。”
这一刻，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求治疗的伤者，更像是一个准备接受新体系训练的“求道者”。
陈禹看着她眼中燃起的、混合着挑战与期待的光芒，知道这位前特警精英，已经做出了她的抉择。
“好。”陈禹点了点头，“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首先，你需要重新学习……如何‘站’。”
他引着苏瑾走向训练区，开始了针对她腰伤的、独特的桩功调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光洁的训练垫上。一个代表着现代格斗巅峰的精英，开始向一个承载着古老智慧的“守拙”之地，虔诚求教。
“守拙堂”的门徒名单上，似乎即将增添一个分量极重的名字。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