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八卦对形意
天台的夜风似乎还带着陈禹离去时留下的、若有若无的气息。苏瑾站在原地,足足过了半分钟,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后背,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甚至被碾压后的生理反应。
他究竟是怎么上来的?又是如何靠近到那种足以致命距离的?自己赖以生存的警觉性,在对方面前竟如同虚设。那种无声无息、如同鬼魅般的身法,让她想起了古老传说中那些高来高去的夜行者。
还有他说的“气场”、“意”……这些玄之又玄的词汇,配合上他那匪夷所思的身手,让苏瑾一贯信奉的“绝对力量”和“科学逻辑”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任务已经失败,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她现在需要弄清楚两件事:第一,陈禹和那个“守拙堂”到底是什么来路?第二,雇主所谓的“素材收集”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迅速收拾好装备,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台。
另一边,陈禹并未走远。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在老旧写字楼复杂的消防通道和阴影中穿行,目标明确——那个代号“灰影”的跟踪者逃离的方向。他从苏瑾那里得到的信息,让这件事的性质发生了变化。这个“灰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变态跟踪狂,他很可能是一个关键的“信息源”。
根据杨帆之前通过耳机汇报的“灰影”最后消失的方位,以及自己对这片区域建筑布局的瞬间记忆和“听风辨位”的模糊感知,陈禹将目标锁定在公园西侧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那里巷道狭窄复杂,废弃房屋林立,是藏匿和摆脱追踪的理想地点。
陈禹的脚步落在布满碎砖和积水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呼吸调整到一种极缓极深的节奏,全身的感官如同张开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协调的波动——残留的陌生气息、远处老鼠窜过的窸窣、甚至是风吹过不同形状障碍物时产生的微弱声浪差异。
在一个堆满建筑垃圾的死胡同尽头,他停了下来。
气息在这里变得浓郁且停滞。
他缓缓转身,面向胡同入口处那片更深的黑暗。
“出来吧。”陈禹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平静无波,“我知道你在这里。”
短暂的死寂之后,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正是那个灰色连帽衫的男人,“灰影”。他依旧戴着棒球帽,但连帽衫的帽子已经放下,露出一张平凡到毫无特点的脸,属于扔进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只是此刻,他的眼神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野兽般的警惕和一丝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灰影”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压抑的惊疑。他自认反追踪能力一流,选择的这条逃离路线更是经过精心计算,怎么可能被人如此精准地堵在死胡同里?
陈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略显僵硬的右肩和微微内扣的左脚踝处停留了一瞬。
“你受过专业的潜行和格斗训练,但路子很杂,有军用格斗的影子,也掺杂了一些……不太入流的关节技。”陈禹缓缓开口,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右肩旧伤未愈,发力时会有0.3秒左右的凝滞;左脚踝曾经严重扭伤,导致你向左移动时,重心转换比向右慢百分之十五。”
“灰影”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是他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是他实力的瑕疵和破绽!对方仅仅凭借观察,就看穿了这一切?!这简直不是人!
巨大的压力让他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知道,今晚踢到铁板了,而且是烧红的铁板!
“你是谁?警察?还是……‘公司’派来灭口的?” “灰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了一个攻守兼备的格斗起手式。
“守拙堂,陈禹。”陈禹报出名号,身形依旧放松地站着,既不像格斗式,也不像普通的站立,但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六合”姿态,却让“灰影”感觉仿佛面对着一座无隙可乘的山岳。
“我不是警察,也对灭口没兴趣。”陈禹继续说道,“我只想知道,雇佣你的人是谁?所谓的‘素材收集’,具体是要你收集什么?”
听到“素材收集”四个字,“灰影”脸色猛地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凶狠取代:“无可奉告!”
话音未落,他动了!
深知自己实力与对方差距巨大,“灰影”选择了先发制人,而且是竭尽全力的搏命一击!他脚下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右手并指如刀,直插陈禹咽喉,左手则隐在肋下,蓄势待发,瞄准的可能是肋部也可能是下阴,招式狠辣刁钻,完全是战场上一击毙命的打法!
这一下暴起发难,速度快,角度狠,若是对付普通好手,甚至是一般的特种兵,都可能建功。
但他面对的是陈禹。
就在“灰影”肩胛骨微微后缩、脚掌即将发力的前一个刹那,陈禹就已经“听”到了他体内力量凝聚、意图勃发的“机势”!
形意拳,打法直来直往,硬打硬进,最重“截劲”!
陈禹没有躲闪,也没有用更复杂的花招。他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落地无声,却仿佛整个地面的力量都被这一下踏起,通过腿、腰、脊背节节贯穿,最终凝聚于右拳之上!
没有蓄力,没有花哨,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记崩拳!
拳出如箭,去意似电!带着一股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的爆炸性力量,后发先至,直接迎向了“灰影”插来的手刀!
“砰!”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响声在巷道里炸开!
“灰影”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洪水决堤般的巨大力量从对方拳面上传来,瞬间冲垮了他手臂上的防御劲力,骨头仿佛都要裂开!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整个右半身都为之酸麻,蓄势待发的左手攻击也被硬生生打断!
他心中骇然欲绝,借着力道向后急退,想要重新拉开距离。
但陈禹既然出手,岂容他轻易脱身?
形意拳如影随形!陈禹脚下步伐连环踏出,看似简单,却暗合五行阴阳变化,瞬间便再次贴近“灰影”。这一次,他化拳为掌,手臂如同灵蟒出洞,带着一股缠绕裹挟的劲力,搭向了“灰影”因为疼痛而露出破绽的右肩关节!
这正是形意十二形中的蛇形!专打关节,缠丝劲力!
“灰影”魂飞魄散,拼命扭身想要挣脱,但陈禹的手掌仿佛带着黏性,一旦搭上,那股缠绕的劲力便如影随形,让他感觉右肩如同被一条巨蟒缠住,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眼看就要被彻底制服——
“住手!”
一声清冷的娇叱,如同冰珠落玉盘,骤然从巷道口传来!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快如鬼魅,几乎是贴着地面的阴影“滑”了进来,掌风凌厉,直取陈禹侧腰的要害!这一掌角度刁钻,发力阴柔,若是击中,足以瞬间瓦解对手的战斗力!
是苏瑾!她去而复返!
陈禹似乎早有所觉,在苏瑾掌风及体的瞬间,他搭在“灰影”肩上的蛇形掌劲力一吐一放,先将“灰影”震得踉跄后退,撞在墙壁上。同时,他腰胯微转,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带动身体以一个妙到毫巅的角度让过苏瑾的掌击。
苏瑾一掌落空,毫不迟疑,步法一变,整个人如同游龙般绕着陈禹旋转起来!正是八卦掌的绕圈走转!她的步伐轻灵迅捷,忽左忽右,掌随身换,或劈、或戳、或穿、或探,攻势如同疾风骤雨,却又绵密不绝,将八卦掌“滚钻争裹,动静圆撑”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倒不是真想帮“灰影”脱身,而是被陈禹之前天台上的“碾压”激起了好胜心,更想亲自掂量一下,这个“守拙堂”的主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面对苏瑾这疾风暴雨般的八卦掌攻势,陈禹终于动了真格。
他不再停留在原地,身形微微一沉,再次摆出了形意拳的三体式。但与之前不同,此刻他的三体式,仿佛活了过来!面对苏瑾绕至左侧的一记单换掌戳肋,他左臂一横,一记横拳如铁门闩般拦出,拳臂相交,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苏瑾感觉自己的掌力如同戳在了坚韧的牛皮革上,难以穿透。
苏瑾步法不停,瞬间绕至右侧,双换掌如蝴蝶穿花,虚实难辨,直取陈禹脖颈与胸腹!陈禹身形不动,右拳如炮弹出膛,一记炮拳冲天而起,拳意爆烈,硬生生撞散苏瑾的掌影,逼得她不得不回掌防御。
八卦掌走转如飞,身形莫测;形意拳直进直出,以力破巧。
苏瑾的掌法越来越快,身影几乎化作一团围绕着陈禹旋转的灰影,掌风呼啸,笼罩陈禹周身大穴。而陈禹则稳立中央,如同磐石,任凭风浪起,我自岿然不动。他的拳法简洁无比,就是劈、崩、钻、炮、横五行拳母循环使用,但每一拳都蕴含着爆炸性的整劲,或如大斧开山(劈拳),或如利箭穿革(崩拳),或如金刚钻洞(钻拳),或如重炮轰击(炮拳),或如杠杆横移(横拳),将苏瑾精妙繁复的八卦掌攻势一一化解。
这不是生死搏杀,更像是一场功夫的“问手”与“试劲”。但其中的凶险,只有当局者才清楚。
苏瑾越打越是心惊!她的八卦掌步法堪称一绝,往往能凭借鬼魅般的身法绕到对手死角发动攻击。但在陈禹面前,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意图都仿佛被提前预知!对方总能在她力量将发未发、身形将转未转的瞬间,以最简洁、最有效的方式,截断她的劲路,或者以更强的力量正面击溃她的攻势!
这就是“听劲”吗?这就是形意拳的“硬打硬进无遮拦”?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个毫无破绽的铁桶,又像是在攻击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而陈禹,也在交手的过程中,进一步印证了对苏瑾的判断。她的八卦掌火候极深,尤其是步法,已得“趟泥步”和“摆扣步”的精髓,若非自己“听劲”的功夫更胜一筹,单凭形意的直来直往,还真未必能轻易拿下她。她的腰伤,确实对她的发力连贯性造成了影响,尤其是在需要瞬间爆发出“炸劲”的时候,腰胯的传导会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滞涩。
两人以快打快,在狭窄的巷道中兔起鹘落,交手了十余个回合,其实不过是短短十几秒的时间。
靠在墙边,勉强稳住身形的“灰影”,看着眼前这超出他理解范畴的激烈交锋,早已目瞪口呆。这两个人……还是人吗?!他引以为傲的身手,在这两人面前,简直如同孩童嬉戏!
就在这时,陈禹在格开苏瑾一记刁钻的叶底藏花掌后,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苏小姐,你的青龙返首,腰劲差了半分。”
话音未落,他原本格挡的右臂如同没有骨头般一软一缠,瞬间化为了形意鼍形(类似鳄鱼)的翻浪劲,巧妙地裹住了苏瑾的手腕,一股如同漩涡般的旋转力量透体而入!
苏瑾只觉得手臂一麻,半边身子瞬间酸软,八卦掌连绵不绝的攻势顿时一滞!
也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陈禹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探出,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无误地点在了她右侧腰骶旧伤的核心位置!
不是攻击,而是一股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暗劲,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涌入她那僵涩的伤处!
“嗯……”苏瑾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感觉并非剧痛,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酸、麻、胀,仿佛多年冻结的冰块被瞬间凿开了一个缺口,一股温热的气流随之扩散开来,让她原本因为久战而隐隐作痛的腰伤,竟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松弛和舒畅感!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攻势彻底瓦解,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
他……他不仅在交手过程中精准地点破了自己招式的缺陷,更是在这电光火石的胜负关头,用这种方式……替自己调理旧伤?!
陈禹一击得手,并未追击,而是顺势后退一步,再次恢复了那古松临崖般的沉静姿态,仿佛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交手从未发生。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苏瑾,眼神深邃。
苏瑾捂着自己的腰,感受着那久违的轻松感,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败得毫无悬念,甚至还……承了对方的情。
她看着陈禹,这个男人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愈发神秘而高大。
巷道里,只剩下“灰影”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陈禹的目光,越过神情复杂的苏瑾,再次落在了面如死灰的“灰影”身上。
现在,该是这位“信息源”开口的时候了。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