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隼带来的消息，如同提前到来的寒流，让希望之种营地的温度骤降。防御工事被连夜加固，巡逻队的人数和班次增加，夜间篝火的数量被严格控制，所有不必要的声响和光亮都被禁止。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沈霄云的反应最为直接。他几乎停止了日常的“散步”和伤患救治，大部分时间都站在营地边缘地势最高的了望点上，浅灰色的眼眸遥望着北方。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最大功率扫描着那个方向的能量波动。林沐瑶依旧默默跟在他身边，她能感觉到沈霄云周身的气息比平时更加凝练，也更加……专注。那不是紧张或警惕，而是一种猎人等待猎物进入射程的冰冷专注。
石刚将苏婉转移到了营地最内侧、靠近山壁的一个相对坚固的石屋里，由吴药师安排的两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照看。他自己则提着那把修补过的沉重战斧，加入了王头儿亲自带领的核心巡逻队，日夜不停地巡视着营地外围。
恐惧如同缓慢滋生的霉菌，在沉默中蔓延。关于北方那些“冰冷僵硬、行动有素、收集未知之物”的怪物的传言，在营地里衍生出各种恐怖版本。有人说是被归墟完全吞噬后留下的“活尸”，有人说是某个疯狂势力制造出的“战争机器”，更有人绝望地认为，这是归墟灭绝进程的新阶段——更加高效、更加冷酷的“清道夫”。
第四天深夜，警报终于凄厉地划破了营地的死寂。
“北面！北面三号哨位！遭遇袭击！数量不明！请求支援！”通讯器中传来巡逻队员急促而夹杂着痛呼的喊叫，随即是能量武器开火的爆鸣和某种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般的嘶吼声。
营地瞬间被惊醒。王头儿的怒吼声在各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武器的碰撞声、压抑的呼喊声混成一片。防御工事后的守卫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死死盯着黑暗的北方。
沈霄云的身影从了望点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营地北门附近的防御墙上。林沐瑶被他留在相对安全的后方石屋区域，与吴药师等人在一起。他独自一人立于墙头，白发在夜风中纹丝不动，浅灰色的眼眸穿透黑暗，锁定了数里之外那团正在迅速逼近的混乱能量场。
那不是零散的袭击。能量场的规模远超预期，如同一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河流，正向着营地汹涌而来。其中充斥着高度异化的寂灭气息、混乱的死亡规则，以及……一种让沈霄云感到些许“熟悉”的、属于“命令”与“束缚”的冰冷烙印。
“全员就位！能量武器充能！准备接敌！”王头儿的声音通过简陋的扩音器在营地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石刚跟随王头儿，冲到了北门防御墙的最前沿。他看到了远方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身影。那些身影移动速度并不快，但步伐整齐得诡异，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它们没有发出腐化体那种无意义的嘶吼，只有整齐划一的、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盔甲或骨骼摩擦的“咔嚓”声。随着距离拉近，借着营地边缘零星的篝火和即将升起的惨淡月光，人们终于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造物。
它们大体保持着人形，但身体表面覆盖着或破烂、或扭曲、或与血肉生长在一起的、风格各异的金属或骨质甲片。裸露的皮肤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暗紫色的能量纹路。它们的面部大多模糊不清，或是被甲片覆盖，或是只剩下空洞的眼眶和扭曲的下颌。手中持有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断裂的刀剑，有锈蚀的长矛，甚至有人直接以异化的肢体作为武器。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的眼睛——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两点冰冷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幽蓝色光点，在黑暗中整齐地明灭，如同鬼火。
它们沉默地前进，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纯粹的“死亡”与“终结”的气息。
“开火！”王头儿声嘶力竭地下令。
防御墙上的几台老式能量弩和幸存者们手中稀有的能量枪同时开火，光束划破黑暗，射向那些沉默的“士兵”。
然而，效果甚微。能量光束击中它们身上的甲片或躯体，只是炸开一团团灰暗的火花，留下焦黑的痕迹，却无法阻止它们前进的步伐。甚至有几道攻击落在它们那幽蓝的“眼睛”上，也只是让那光点闪烁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物理攻击更是徒劳。箭矢和投矛钉在它们身上，如同射中了朽木或橡胶，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它们就像一群从地狱中爬出的、不知疼痛、永不后退的亡灵军团。
“该死！这些东西不怕能量攻击！”一个队员绝望地喊道。
防御墙上的抵抗出现了短暂的慌乱。眼看最前方的“亡灵士兵”已经逼近到墙下，开始用它们手中的武器或肢体，狂暴地攻击着木石结构的墙体。沉重的撞击声和墙体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
沈霄云依旧没有出手。他站在墙头，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注视着下方的一切。他在收集数据：这些“亡灵士兵”的能量抗性、物理防御力、攻击模式、以及它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协同。
“沈先生！”王头儿回头，焦急地喊道。
沈霄云的目光扫过战场。他看到几个“亡灵士兵”已经攀上墙体，与守卫们短兵相接。守卫们的武器砍在它们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难以造成有效伤害，反而被对方冰冷而沉重的攻击震得手臂发麻，不断有人受伤倒下。伤口的血液迅速变得暗红发黑，带着刺骨的寒意。
“弱点在头部能量节点，及关节连接处的死亡规则烙印。”沈霄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地穿透了战场喧嚣，“集中攻击其眼部幽蓝光点下方三寸，或颈侧、肩、膝关节的暗紫色纹路交汇处。”
他的指令精准而冷酷。
守卫们精神一振，立刻尝试。果然，当攻击集中在那些特定位置时，效果显着提升！能量光束能够击穿那些部位的防御，造成有效的伤害；锋利的武器也能切入关节缝隙，破坏其行动能力。虽然依旧艰难，但至少看到了希望。
然而，敌人的数量太多了。从黑暗中涌出的“亡灵士兵”仿佛无穷无尽，它们沉默地冲锋，沉默地倒下，又沉默地补上缺口。防御墙在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开始出现更多的裂痕和破损。营地守卫的伤亡在迅速增加，防线摇摇欲坠。
石刚一直战斗在最危险的位置。他挥舞着战斧，厚重的斧刃裹挟着土黄色与暗金色的光芒，狠狠劈砍在敌人的关节和要害处。他的攻击势大力沉，每一击都能让一个“亡灵士兵”踉跄后退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但他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些怪物的攻击中蕴含的冰冷死亡气息，不断侵蚀着他尚未完全恢复的根基和身体。他身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龟裂的皮肤下再次渗出血丝。
在一次格挡开三把同时刺来的锈蚀长矛后，石刚眼角余光瞥见，侧后方一个受伤倒地的年轻守卫，正被两个“亡灵士兵”扑向！年轻守卫眼中充满了绝望。
石刚怒吼一声，不顾身后另一个敌人挥来的骨刃，强行扭转身体，将手中战斧投掷出去！战斧旋转着，精准地劈入一个“亡灵士兵”的后颈关节，将其斩倒。但另一个“亡灵士兵”的利爪，已经抓向了年轻守卫的面门！
石刚来不及救援，甚至来不及多想，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做出了一个动作——他猛地踏前一步，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那融入根基深处的、陈默留下的血色意志，毫无保留地灌注到脚下的地面，然后一拳狠狠砸在地上！
“给老子——停下！”
【不灭磐石·不动之壁】！
这一次，升起的不是半圆形的光罩。土黄色的光芒混合着清晰可见的、如同沸腾血液般的暗红色光辉，自石刚拳下炸开，化作一道厚重的、凝聚到极致的扇形壁垒，如同一面突然升起的血色巨盾，硬生生横亘在那“亡灵士兵”与年轻守卫之间！
“铛！！”
骨爪狠狠抓在血色壁垒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壁垒剧烈震荡，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但它稳稳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石刚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强行催动这尚未完全掌握、融合了他人意志的防御技，对他负担极大。
但他没有后退。他维持着单膝跪地、一拳抵地的姿势，死死支撑着那道血色壁垒。壁垒后，年轻守卫连滚爬爬地逃开。
也就在石刚全力支撑防御、气息剧烈波动、与脚下大地紧密相连的这一刻——
异变陡生！
那些正在进攻的“亡灵士兵”，它们的动作，齐刷刷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所有幽蓝色的“眼睛”，几乎同时转向了石刚所在的方向！那冰冷的“视线”中，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明确的、类似“识别”与“锁定”的意味！
紧接着，超过二十个“亡灵士兵”，同时放弃了原本的攻击目标，如同收到了无声的指令，以一种更加迅猛、更加决绝的姿态，从四面八方朝着石刚扑来！它们的目标明确无比——这个散发着特殊“守护”与“牺牲”气息，并且与脚下大地产生强烈共鸣的“变量”！
石刚瞬间陷入绝境！他正在全力维持防御，旧伤未愈，新力未生，根本无力同时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王头儿和其他人想要救援，却被更多的“亡灵士兵”死死缠住。
眼看那些冰冷的骨爪、锈刃就要将石刚淹没——
石刚的瞳孔骤然收缩。在他感知的最深处，那一直沉寂、与他根基缓缓融合的陈默意志，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轰然炸开！
不是温和的共鸣，不是缓慢的滋养。
是燃烧！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最后一次的——燃烧！
“吼——！！！”
一声并非从石刚口中发出，却仿佛响彻在他灵魂深处、也回荡在整个战场上空的无形咆哮，悍然爆发！
石刚周身那土黄色与暗金色交织的光芒，瞬间被一片璀璨到极致的血色所取代！那血色不再温和，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充满了百战无悔的决绝意志！
一道模糊的、由纯粹血色意志与光芒构成的虚影，自石刚背后冲天而起！那虚影依稀能看出身披残破重甲、手持骑枪的轮廓，胯下似乎还有一匹同样由光芒构成的战马虚影！它没有面目，只有一股一往无前、虽死犹生的磅礴气势！
陈默！【百战血骑】！
尽管只是一缕残留意志的极致燃烧，尽管只是瞬息即逝的虚影重现。
但在它出现的那一刹那，整个战场的时间都仿佛慢了一拍。所有扑向石刚的“亡灵士兵”，动作齐齐一滞，它们眼眶中幽蓝的光点剧烈闪烁，仿佛遇到了某种令它们“程序”紊乱的存在。
血色骑士虚影举起了手中的光之骑枪，对准了那二十多个扑来的“亡灵士兵”，做出了一个蓄力冲锋的姿态。
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无声的呐喊：
“冲锋——！！！”
下一瞬，血色虚影炸开！化作二十多道细小的、却凌厉无匹的血色流光，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战场上的流火，精准地射向每一个扑向石刚的“亡灵士兵”！
“噗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的、仿佛穿透败革的声音响起。
那二十多个“亡灵士兵”前冲的动作骤然僵住。它们身上被血色流光击中的位置——无论是幽蓝的眼部下，还是关节的纹路交汇处——都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前后通透的空洞！空洞边缘没有血肉，只有迅速蔓延的、如同被炽热意志灼烧过的焦黑痕迹，以及迅速崩解的灰败能量！
它们眼眶中的幽蓝光点，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随即，这些“亡灵士兵”如同被抽掉了脊骨，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化为真正的、不再动弹的枯骨与破碎甲片。
一击，秒杀超过二十个让营地守卫苦战不下的强敌！
整个北门战场，出现了短暂的死寂。无论是营地守卫，还是剩余的“亡灵士兵”，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震撼灵魂的一幕所震慑。
石刚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着，看着周围散落的敌人残骸，又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一直温暖着他、支撑着他的血色意志，已经彻底消散了。陈默留给他最后的馈赠，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完成了最后一次守护。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伤、感激与无尽责任的洪流，冲垮了石刚的心防。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喉咙里的哽咽冲出来。
王头儿等人趁机发起了反攻。失去了超过二十个精锐单位，剩余的“亡灵士兵”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攻势明显减弱，协同也出现了混乱。
而一直静立墙头的沈霄云，在血色虚影出现、击溃敌人的那一瞬间，浅灰色的眼眸中，暗金色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
他“看”到的，远比其他人更多。
他看到了那血色意志中蕴含的、与“死亡”和“终结”截然相反的、炽热如火的“存在”与“抗争”的规则闪光。
他看到了那些“亡灵士兵”被击中后，其内部的“命令烙印”和“死亡规则”被那血色意志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强行“冲刷”、“瓦解”的过程。
更重要的是，他捕捉到了，在血色虚影爆发时，远处黑暗中，那道控制着这些“亡灵士兵”的、更加隐晦而强大的“指令源”，所产生的极其细微的、类似“被干扰”和“被反向解析”的波动！
机会！
沈霄云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没有扑向战场上剩余的敌人。
他的目标，是黑暗中，那道“指令源”波动传来的方向。
白发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瞬间消失在墙头，向着北方战场的更深处，那冰冷死亡气息最浓郁的源头，疾射而去！
陈默的冲锋，为石刚和营地赢得了喘息之机。
而沈霄云的出击，则意味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进入了新的、更加未知的阶段。
血色已熄，寒夜未尽。
真正的对决，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