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城的陷落并非终点，而是更大绝望的开端。归墟的洪流以天风城为基点，呈扇形向内陆蔓延。下一个目标是位于天风城后方约百里处的“溪谷镇”。这里并非战略要地，也没有强大的护城大阵，只是一个依靠天风城商贸生存的、人口不足十万的普通城镇。
当遮天蔽日的阴影与那令人心智冻结的死寂气息从天边压来时，溪谷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镇长早已带着护卫队和部分富商逃离，留下的，大多是无力远逃的平民、老人和孩子。
混乱中，一个身影站上了镇中心广场那尊早已干涸的喷泉基座。是“老陈”，镇上的铁匠，也曾是几十年前龙魂司一名因伤退役的低阶外围人员。他身材不再魁梧，背脊有些佝偻，常年打铁留下的灼伤疤痕在他脸上纵横交错。
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拿着一面不知从哪个废弃仓库找出来的、绣着龙魂司徽记的破旧战鼓。
“咚！”
沉闷的鼓声在哭喊与尖叫声中响起，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乡亲们！慌有什么用！跑，又能跑到哪里去？！”老陈的声音沙哑却洪亮，压过了部分的嘈杂，“看看天边！那东西，不吃你这套！它要的是我们的命，是我们的‘存在’！”
人群稍稍安静，无数绝望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我老陈，以前在龙魂司，就是个打杂的，没立过什么功。”他环视众人，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一起喝酒吹牛的邻居，在他铺子里打过农具的农户，“但我知道一条，龙魂司第一条训诫——‘护佑苍生，死战不退’！司里的大人物们现在肯定在打更重要的仗，顾不上我们这小地方了。但我们自己，不能就这么认了！”
他猛地用鼓槌指向镇子后方那条狭窄的、通往更深山区的碎石路。
“年轻人，带着孩子、老人，从后山走！能走多远走多远！我们这些老家伙，没用的废物，留下来，给咱们溪谷镇，唱最后一出戏！”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妇人哭喊着：“陈叔，怎么挡？拿什么挡啊？”
老陈咧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得比哭还难看。
“拿命挡！”
就在这时，镇子东头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和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归墟的先锋，那些扭曲的阴影，已经突破了镇子外围简陋的木栅栏，冲了进来！凄厉的惨叫瞬间响起。
“没时间了！”老陈目眦欲裂，猛地把鼓槌扔给身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敲！用力敲！别停！”
他转身，从喷泉基座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里面是他这些年私下里攒下的、本已淘汰的龙魂司制式能量手雷，以及几管极不稳定的、用于矿山爆破的烈性能量结晶。
“老伙计们！”他对着人群中几个同样年纪不轻、眼神却尚未完全麻木的汉子吼道，“还记得年轻时候，怎么埋设陷阱打妖兽的吗？今天，咱们给这些鬼东西，也摆上一桌！”
以老陈为首，七八个老人和几个自愿留下的伤残汉子，抱着那些危险的爆炸物，逆着逃难的人流，冲向了镇子东头，冲向那吞噬一切的阴影。
他们没有强大的根基，没有绚丽的技能，他们有的，只有一腔未曾冷却的血，和对脚下土地最朴素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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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涌向后山的人流中，一个身影却逆流而动。是“张阿姨”，镇子上唯一的医师，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总会偷偷给他们糖吃的慈祥老人。她背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药草味的木箱，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
“张奶奶！快走啊！那边危险！”一个被母亲拉着跑的小女孩回头哭喊。
张阿姨停下脚步，摸了摸女孩的头，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囡囡乖，跟妈妈快走。奶奶要去救那些受伤的叔叔伯伯。”
她转身，继续向着爆炸声和惨叫声最密集的方向走去。她的诊所早已在最初的冲击中倒塌，药箱里的草药和简陋的医疗器械，是她仅能抢救出来的东西。
在一片断壁残垣间，她找到了第一个伤员——一个被飞溅碎石击穿腹部、肠子都流了出来的年轻人，是镇上的樵夫。年轻人脸色死灰，眼神涣散，已然濒死。
张阿姨没有丝毫犹豫，跪倒在血泊中，打开药箱，用颤抖却稳定的手，进行着徒劳的抢救。她将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
“孩子，撑住，撑住……”她喃喃着，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年轻人冰冷的脸颊上。
她知道这没用。归墟的力量在持续侵蚀，年轻人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她的草药，对付普通伤势尚可，面对这种规则层面的伤害，无异于杯水车薪。
但她没有停。一个接一个，她在死亡的边缘寻找着尚有气息的人，重复着徒劳却无比认真的救治。她的身影在弥漫的灰败色彩中，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成了绝望中唯一温暖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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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东，老陈和留下的男人们，用身体和简陋的爆炸物，构筑了一道脆弱的防线。
“轰！”“轰！”
能量手雷的爆炸火光在阴影中一闪即逝，只能略微延缓它们的步伐。烈性能量结晶的爆破威力更大，能清空一小片区域，但使用它们的人，往往也来不及撤离。
老陈的一条胳膊被阴影擦过，瞬间化为虚无。他哼都没哼一声，用剩下的手，咬着引线，拉响了最后一管结晶，冲向阴影最密集处。
“溪谷镇！老子跟你们拼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带走了大片阴影，也带走了老陈和他最后的怒吼。
这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他们用生命争取到的、微不足道的时间，让更多的妇孺得以逃入后山的密林。
张阿姨听到了那最后的爆炸声，身体猛地一颤。她刚刚为一个腿部骨折的妇人固定好夹板。她抬起头，看着已经蔓延到街角的、无声涌来的灰白阴影，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逃跑，也没有拿起任何武器。她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衫，然后张开双臂，挡在了那个无法移动的妇人和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尚在襁褓的婴儿身前。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但在她张开双臂的瞬间，那源自一个平凡灵魂最纯粹的、守护的意志，仿佛化为了无形的壁障。她直视着涌来的、代表终极虚无的阴影，苍老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平静，以及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然。
“孩子，别怕。”她轻声对身后的婴儿说道，仿佛在哼唱最后的摇篮曲。
阴影淹没了她，淹没了她身后的妇孺。没有爆炸，没有声响，只有彻底的、令人心碎的寂静。
凡人的赞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惊天动地的力量。它由锈迹斑斑的战鼓、劣质的炸药、苦涩的草药、以及张开双臂的、孱弱却坚定的背影谱写。它响彻在末日降临的时刻，微弱，却刺破了无边的死寂，在所有感知到它的生灵心中，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遥远的轮回海深处，正在与规则裂痕对抗的沈霄云，右眼中的轮回漩涡猛地一滞。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混合着决绝牺牲与温柔守护的意志碎片，穿透了重重阻碍，如同萤火，撞入了他的感知。
他那冰封的心湖，似乎被这萤火，灼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