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那些旖旎的梦境和莫名滋生的心思困扰，但陆星衍并没有忘记自己离家出走的“正事”——向哥哥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他连续一段时间泡在潜店，不仅拼命学习潜水技巧，也以他从小在商业世家耳濡目染的敏锐度，仔细观察着“蔚蓝”潜店的运营模式和来往的客人。 他发现，顾云深的客户群体非常固定且小众，大多是经验丰富、目标明确的潜水爱好者，或是进行自由潜专项训练的运动员，普通体验客寥寥无几。潜店的收入虽然稳定，但凭借顾云深顶级的专业能力和这些显然价值不菲的装备，似乎并未完全发挥出其应有的商业价值。一种“明珠蒙尘”的感觉，让他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这天晚上，海风微凉，繁星满天，两人在面朝大海的露台用餐。吴姐准备的晚餐精致可口，但陆星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终于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神情是罕见的认真和专注。
“brian”他看向对面安静用餐的顾云深，“我有个想法，琢磨好几天了，想跟你认真聊聊。”
顾云深抬眸，深邃的目光在夜色中落在他脸上，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这无声的鼓励让陆星衍勇气倍增。
“我观察了很久，”他坐直身体，开始侃侃而谈，“你的技术、这里的装备和环境，绝对都是顶尖的。但现在的运营模式，接散客、带固定课程，说实话，有点……大材小用，利润率天花板太低了。”他用上了从哥哥那里听来的商业术语。
“为什么不做一个真正高端的、定制化的潜水品牌？”陆星衍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如同坠入了星辰，“我们就叫它……‘蔚蓝梦想家’，怎么样？”他抛出了想好的名字，略带得意地观察顾云深的反应。 见对方依旧平静，他继续阐述蓝图：“我们不做大团，不接散客，只做小团定制或者一对一私教服务。目标客户就是那些追求极致体验、厌倦了常规旅行、预算绝对充足的高端人群，甚至是顶级富豪家族。我们可以根据客人的具体需求和潜水水平，量身定制独一无二的潜水路线——”
他越说越兴奋，语速加快：“比如，可以去特定的珊瑚礁群做生态普查，体验科研的乐趣；或者探索非公开的沉船遗迹，满足探险欲；还可以搞夜间微距摄影专场，拍摄那些白天见不到的奇妙生物；甚至……”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顾云深一眼，声音低了些，“可以加入一些特色表演元素，比如……专业级的美人鱼主题潜水？这绝对是独一份的体验！”
他仔细观察着顾云深，见对方没有露出不悦，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轻敲击，似乎在思考，便又放心地补充细节：“配套服务也必须顶级！我们可以定制或者租赁一艘小型但性能极佳、内饰豪华的游艇，专门用于这种高端行程。船上的餐食由米其林星级厨师定制，住宿体验堪比海上奢华酒店。定价可以非常高，但我们必须提供与之匹配的、无可挑剔的价值和独特性。我相信，只要打出品牌和口碑，绝对有市场！”
顾云深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年轻人的激情演说。直到陆星衍说完，用期待的眼神望向他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如常，却抛出了几个关键问题： “想法听起来很美好。目标客户画像清晰，但精准获客的渠道和成本考虑过吗？这类高端客户，信任如何建立？” “定制路线意味着更高的安全风险和更复杂的后勤保障。针对不同路线的专项应急预案和保险措施，方案在哪里？” “最重要的是，”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星衍，“购买或长期租赁符合要求的豪华游艇、配备顶级船员和服务人员、前期市场推广、高昂的运营成本……初期投入巨大。详细的财务模型做了吗？投资回收期测算过吗？现金流能否支撑到盈亏平衡？”
陆星衍怔了一下，随即努力对答如流，提到可以利用家族人脉启动初期客户，安全方案可以聘请更专业的团队，关于投入，他设想的是寻找天使投资……他展现出的商业嗅觉和策划能力，确实让顾云深有些刮目相看，这个看似纨绔的富二代，内里并非草包，对市场有直觉，但确实缺乏实操经验。
听完陆星衍有些理想化的回答，顾云深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提出了精美图纸却没考虑地基承重的年轻设计师。 “你的想法，方向不错，看到了差异化竞争的点。”他先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直指核心，“但商业逻辑的基础，有问题。你想服务真正的高端人群，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对于那个阶层的人来说，潜水，尤其是你描述的这种‘体验式’潜水，在他们庞大的消费清单和有限的时间里，优先级能排第几？”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继续冷静分析：“真正顶级的富豪，他们的游艇开去公海，主要目的可能并非潜水。即使有，也是极小众的情怀需求，市场容量有限且不稳定。想想你的父辈，他们会是这种服务的常客吗？” 陆星衍张了张嘴，想到了大哥常年奔波于会议室和机场的身影，眼神黯淡了一些。
顾云深拿起平板电脑，快速调出一个金融计算模型界面，手指滑动着，输入几个假设数据：“我们来简单算一下。按你的设想，一艘能满足要求的游艇，加上运营成本，初期投入至少这个数，每年的维护费用，停泊费用也是不小的投入。”他展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假设每次行程毛利可观，但考虑到高端客源的稀缺性和季节性，想要覆盖成本并盈利，需要稳定的高频次预订。这非常困难。你看，净现值计算出来，回收期可能长达十年以上，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回本。投资回报率远低于市场一般投资回报要求。而且这个项目对服务人员的要求很高”
屏幕上冰冷的数字和曲线，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陆星衍眼中的火焰。他脑袋耷拉下来，肩膀也垮了，声音里充满了沮丧：“所以……我的想法根本行不通？注定是赔钱货？那我岂不是没办法证明自己了？难道……真的只能回去，在我哥手下当个唯唯诺诺的实习生吗？”他脸上写满了不甘和失落。 看着年轻人瞬间萎靡的样子，顾云深放下平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下陆星衍低垂的脑袋，动作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安抚的意味。 “想法本身不错，你缺的不是点子，是扎实的商业逻辑和财务视角。”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如同一位耐心的导师，“要想真正证明自己，你需要思考的是一个能解决更广泛需求、市场基数更大、回收周期相对较短、并且有强大宣传噱头的项目。最好是能契合趋势，比如环保、科技、健康，这样才能吸引真正的资本。”
他顿了顿，引导着陆星衍的思路：“你要明白，很多投资人并非想长期经营一个事业，他们看重的是项目的‘可塑性’和‘退出机制’——也就是能否在短期内将公司估值做高，然后打包卖给下一位接盘者，从中套利。所以，你的故事不仅要好听，还要能让后续的资本看到接盘和继续炒作的巨大空间。”
陆星衍猛地抬起头，眼中原本熄灭的光芒重新燃起，并且变得更加锐利和清醒。顾云深这番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思维的枷锁。他不再局限于“潜水”这个狭窄的框架，视野骤然开阔。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小众情怀难成大事，必须切入主流赛道，讲一个更大的故事……环保、科技、大规模应用、高成长性……” 他看向顾云深，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brian，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想了！”
顾云深看着眼前这个迅速从沮丧中恢复、并展现出惊人领悟力的年轻人，微微颔首。这块璞玉，或许真的值得雕琢。而他自己，似乎也在这种引导的角色中，找到了一丝久违的、超越潜水教学之外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