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主殿,空旷死寂。
赵彻独自坐在那张属于墨天煞的宝座上,直到最后一名弟子的背影消失在山门外,他那根一直紧绷的脊梁骨,才骤然一松。
噗。
一口暗沉的淤血喷溅在地,血沫中,夹杂着点点金色的丹气碎屑。
那是【锐士战魂】退潮后的反噬。
胸骨断裂的剧痛如尖刀剜心,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感。五脏六腑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揉搓过,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颤抖。
他没有运功。
黑水宗的阴邪功法,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他只是闭着眼,默默承受着这股能让凡人疯掉的痛楚,任由冷汗浸透后背的血衣。
这种痛苦,证明他还活着。
强撑着站起,赵彻没有在主殿停留,一步步走向后山,走向墨天煞的寝宫。
静室内,陈设奢华,血腥气陈腐。
赵彻视若无睹,径直盘膝坐下。
他将心神沉入体内,感受着那股属于【锐士战魂】的余威。
经脉被强行拓宽,骨骼上留下了淡淡的金色烙印,【人屠锻体阵】的运转,比之前暴烈了不止一倍。
但代价是,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生机,被那场短暂的“神威”活生生消耗了一截。
“国运加身,饮鸩止渴……”
一缕沙哑的低语从他喉间挤出。
这让他头脑无比清醒。
嬴政的恩赐,从来不是免费的。
每一次“敕封”,都是在透支他的未来。
他必须尽快变强,将这种外力,彻底化为自己的根基!
调息了一个时辰,勉强理顺了体内翻江倒海的气血,赵彻睁开眼,心神悍然沉入胸口的蟠龙金印。
……
咸阳宫,章台宫。
巨大的水银镜面倒映着赵彻盘膝而坐的身影。
嬴政站在镜前,玄色龙袍在烛火下吞噬着光芒。他身旁,李斯垂手而立,身形不动如山。
“陛下,仙使已掌控秦水郡。”李斯的声音平静,却藏着一丝振奋。
“掌控?”
嬴政的指节轻轻敲击着镜面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群被邪神污染了心智的残兵败将,加上一个刚刚入门的陈岩,这也配叫掌控?”
“朕要的,是绝对的掌控!是每一个齿轮,都按照大秦的意志严丝合缝地运转!”
李斯躬身:“陛下圣明。根基未稳,确实不宜操之过急。”
“急?”
嬴政猛然转身,那双深邃的瞳孔里烧着两团火。
“李斯,你告诉朕,什么叫急?!朕今年已经四十九岁!寻常黔首,已是垂暮之年!朕等不了!”
雷霆之威,在空旷的大殿中轰然炸响。
“朕要那座传送阵!立刻!马上!朕要朕的百万锐士,踏上那片土地,将那些所谓的仙门宗师,统统碾成齑粉!”
李斯将头埋得更低:“臣,遵旨。”
就在此时,镜面中的赵彻,意识接通。
【臣,赵彻,参见陛下。】
嬴政压下心头的狂躁,重新转向水银镜,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秦水郡情况如何?”
【回陛下,三百一十七名弟子,已全部在册。臣已斩杀一名煽动者,余者,暂无异动。】
赵彻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疲惫。
“很好。”嬴政对此并不意外,“第二件事,传送阵。”
【臣已召集宗内十二名懂阵法的弟子,正在描摹阵法破损之处。】
“不够。”
嬴政直接打断了他。
“玄黄界的阵法,在朕看来,粗糙、杂乱,充满了无用的繁文缛节。他们的‘阵法师’,更像是凭感觉行事的巫师,而非工匠!”
话语中,是来自更高文明的审视与蔑视。
“李斯。”
“臣在。”
【仙使,接旨。】
李斯的声音通过金印,清晰地灌入赵彻的脑海。
【陛下有令,即刻起,秦水郡废除原有修行体系,改修【人屠锻体阵·民用版】。】
【另,少府、墨家、阴阳家已连夜解析阵法拓本。公输仇大人亲自操刀,已绘出首批修复组件图纸。】
【一刻钟后,接收第一批‘标准件’与‘勘测仪’!】
标准件?勘测仪?
赵彻心神剧震,这些词汇,充满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与精确。
【仙使,你需立刻组织人手,在传送阵旁清出空地。大秦的工匠,将通过你,远程指导修复!】
【记住,陛下只给了我们三日。三日之内,传送阵必须贯通!】
链接中断。
赵彻睁开眼,他能想象到,在遥远的咸阳,一个庞大的帝国机器,已经围绕着“玄黄”这个目标,开始疯狂咆哮。
而他,就是这部机器伸出的第一根探针。
“来人!”
赵彻起身,推门而出。
守在门外的陈岩立刻上前:“赵师兄!”
“召集那十二个懂阵法的,到地底密室!立刻!”
“再挑一百个壮丁,带上工具,同样去地底密室!”
陈岩虽满心不解,却不敢有丝毫迟疑:“是!”
……
地底密室。
十二名黑水宗弟子,正围着古老传送阵,手持软笔,在兽皮卷上小心描摹。
他们神情敬畏,又充满困惑。
“张师兄,这处节点……我感觉灵力是断开的,但神识探入,又觉得和旁边三处纹路相连,这该如何下笔?”
被称作张师兄的中年人,是这群人里阵法造诣最高的,他愁眉不展,一筹莫展。
“先……先照着画,把这矛盾的感觉标注在旁边。此乃上古玄奥,非我等所能揣度。”
就在此时,赵彻带着一百名手持锄头铁镐的弟子走了进来。
“都停下。”
赵彻的声音不大,却让密室瞬间安静。
他走到传送阵旁,将胸口的蟠龙金印按在一块平整的地面。
嗡——
金光一闪。
一堆闪烁着青铜光泽的规整构件、几个方正的木盒、一卷卷油布包裹的图纸,凭空出现。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仙家手段?
赵彻没有解释,他打开一个木盒,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青铜器。
“【象限仪】,测角度。”
他又拿起一根系着铅垂的绳线。
“【悬线仪】,定垂直。”
他将这些冰冷的器具一一分发给那十二名目瞪口呆的阵法弟子。
“从现在起,你们的任务不是描摹,是测量。”
“把你们觉得所有‘矛盾’、‘不解’、‘玄奥’的地方,用这些工具,把它的角度、长度、弧度,给我精准地量出来,标在图纸上!”
张师兄手捧着象限仪,入手冰凉,上面精细入微的刻度让他头皮发麻。
测……测量?
阵法,难道不是靠神识感应,靠灵力共鸣,靠对“道”的领悟来布置的吗?
用这种凡俗工匠的器具……能行吗?
赵彻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冰冷。
“你们理解的阵法,是艺术。”
“从今天起,你们要学习的,是格物!是致知!”
他展开一卷油布图纸,铺在地上。
“轰!”
看清图纸的瞬间,十二名阵法弟子,脑子里如同炸开了一道惊雷。
那上面画的,赫然是传送阵的一角。
但与他们描摹的神秘符文不同,图纸上的线条笔直、圆润,每个转角都是精准的度数,每段弧线都标注着详细的半径。
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篆注解着:
“此节点,以三号标准榫卯件接驳,误差不得超过毫厘……”
“此符文,以精金蚀刻,深度三分,宽度一厘……”
这……这哪里是阵法图!
这分明是一张建筑工程图!
张师兄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他痴痴地看着图纸,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阵法……原来可以这样……原来可以这样……”
赵彻没有给他们震撼的时间。
他指向那堆青铜构件。
“这些,是‘标准件’。你们的任务,就是用灵力,将它们分毫不差地替换掉阵法上损坏的部分!”
“至于你们,”赵彻转向那一百名弟子,“按图纸,将这间密室,给我扩大十倍!三日之内,我要这里能容纳一支千人军队!”
“开工!”
一声令下,地底密室,瞬间变成了大秦帝国的一个疯狂工地。
铿锵的敲击声,阵法弟子们为数据争论的吵嚷声,灵力引导标准件的嗡鸣声……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属于“仙秦”的,狂野而高效的基建序曲。
赵彻站在中央,冷静地指挥着一切。
此刻,他不是修士,不是宗主。
他是一名来自大秦的,冷酷监工。
两个时辰后,第一块由咸阳设计,在玄黄界安装的阵法基石,在三名弟子满头大汗的合作下,“咔”的一声轻响,完美嵌入了古老阵法的缺口。
就在基石归位的瞬间,一股微弱但纯粹的空间之力,顺着崭新的符文流转开来。
成了!
所有人都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赵彻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然而,他胸口的蟠龙金印,再度传来李斯那不带丝毫感情的意志。
【仙使,陛下有旨。】
【少府已根据初步数据,推演出主阵眼核心立柱规格。】
【材料特殊,需就地取材。】
【一个时辰后,咸阳将传送‘天鹤’一架,助你吊装。】
【请提前于蝠王峰峰顶,清理出一片直径百丈的空地,并备好人手。】
天鹤?
赵彻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层,望向了蝠王峰的峰顶。
那……将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