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食。
这两个字,如同两只黏腻的、沾满污血的蛆虫,在漆黑的令牌上缓缓蠕动,钻心刺骨。
赵彻垂着头,山巅的冷风灌入他破烂的衣衫,却吹不散那两个字带来的刺骨寒意与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他胃里一阵痉挛,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他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是魔窟,想活下去,就得先学会戴上和他们一样的恶鬼面具。
他刚刚才从成为“丹药”的命运中挣脱,转眼就要去领取以生灵为食的“血食”。
何其荒诞,何其讽刺。
但令牌上那句“逾期,后果自负”,却像一道催命符,冰冷而现实。
在黑水宗,任何一条规则,都是用无数条人命的鲜血书写而成的。
他没有选择。
【仙使,此为立威,亦为试探。】
神魂链接中,李斯那永远冷静的分析适时响起。
【新官上任,必有下马之威。您以杂役之身,一步登天,取代血蝠,已是众矢之的。外事堂此举,既是按规矩办事,也是在试探您的底色,更是做给宗门内其他派系看。】
【看什么?】赵彻的思绪在链接中回应,带着一丝疲惫。
【看您是宗主的刀,还是一条可以被拉拢的狗。】
李斯的话,一针见血。
赵彻攥了攥手中的令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他必须去。
不但要去,还要去得“恰如其分”。
他拖着伤疲交加的身体,顺着山路向下走去。
一路上,景象已然不同。
原先那些对他避之不及,或是满怀鄙夷的杂役、外门弟子,此刻远远望见他的身影,便如同见了鬼一般,纷纷跪伏于道路两旁,将头深深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敬畏,恐惧,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嫉妒。
他们不知道石窟内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血蝠长老死了,而这个一直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盐奴活了下来,并且,他还拿到了执事令牌。
在黑水宗,这就代表了一切。
强者生,弱者死。
外事堂,坐落在蝠王峰山腰的一处平台之上,是一座由巨石垒砌的阴森殿堂。
赵彻走进去时,殿内昏暗,几盏用不知名兽油点燃的长明灯,火光幽绿,将人的影子拉得扭曲怪异。
一个身形干瘦,鹰钩鼻,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修士,正坐在一张黑木长案后,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串由指骨串成的念珠。
他看到赵彻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新来的?”他问,腔调拖得老长。
“执事赵彻,前来领取本月份例及‘血食’。”赵彻将那枚黑色令牌放在了桌案上,不卑不亢。
那鹰钩鼻修士的视线在令牌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又挪回到赵彻那张还带着些许淤青和血污的脸上。
“赵彻?”他似乎在玩味这个名字,随即嗤笑一声,“原来就是你。踩着血蝠长老上位的那个幸运儿。”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分尊敬,全是赤裸裸的讥讽与审视。
赵彻没有作声,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出话语里的讥讽。但在无人能窥探的神魂链接中,他的意念却在飞速闪动:
【陛下,此人是何来路?】
他深知,在黑水宗这种地方,任何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角色,背后都可能牵扯着复杂的利益关系,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仙使,此人名为钱嵩,是另一位长老‘鬼手’张苍的远房侄孙,在宗门内向来以张苍一系马首是瞻。】李斯的情报工作,早已通过嬴政的意志,悄无声息地展开。
原来如此。
这不是偶遇,这是必然。
是黑水宗内部派系斗争,摆在台面上的第一次交锋。
钱嵩将那串指骨念珠放下,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本厚重的、由某种兽皮制成的名册。
“新晋执事,按规矩,是要先核验身份,再登记入册的。”他一边翻着名册,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过嘛,你情况特殊,宗主他老人家亲自下的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敢怠慢。”
他嘴上说着不敢怠慢,手上的动作却慢得像是蜗牛。
“只是……”他话锋一转,终于找到了某一页,用指甲在上面划着,“血蝠长老的份例刚刚才发下去,他的洞府、资源,都得等宗门长老会核议之后,才能重新分配。你来得不巧啊。”
他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至于‘血食’嘛……那更是紧俏东西。这个月的份额,早就被各位师兄师叔们预定完了。要不,赵执事你下个月再来?”
这是明目张胆的刁难。
赵彻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他能感觉到,大殿阴影的角落里,还有几道隐晦的气息在窥探着这里,等待着他的反应。
是暴怒?是隐忍?还是……去向宗主告状?
每一种选择,都代表着一种态度,都会被他们解读出不同的含义。
【赵彻,告诉他。】
神魂链接中,嬴政的意志降临,没有丝毫情绪,却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霸道。
【朕的刀,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赵彻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向前走了一步。
他没有去看钱嵩,而是将那枚执事令牌,从桌案上拿了起来,在手中轻轻抛了抛。
“钱师兄说得是,是我来得不巧。”
他的语调很平缓,听不出喜怒。
“既然如此,份例和资源,我下个月再来取就是。只是……”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钱嵩。
“宗主他老人家,刚刚才收我做了‘专属丹童’,命我即刻回他的丹房静修。他老人家说,我体内的功法有些驳杂,需要他亲自出手‘梳理’一番。”
“专属丹童”四个字,他咬得极轻。
“梳理”二字,却透着一股血腥味。
钱嵩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了。
丹童?
还是宗主亲自“梳理”的丹童?
在黑水宗,这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这根本不是什么一步登天的幸运儿,这是被宗主圈养起来的绝世大药!是宗主突破元婴的希望所在!
刁难一个普通的执事,是派系斗争。
刁难宗主的“药”,那就是在动摇宗主的根基,是自寻死路!
“而且,”赵彻仿佛没有看到钱嵩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宗主还说,我这身子骨太弱,需要多吃点‘血食’补补。若是耽误了他老人家的‘炼丹’大计……”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意,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钱嵩的心头。
钱嵩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副倨傲的姿态,瞬间垮了下去。
“赵……赵师兄说笑了!是师弟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猛地一个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师兄您的份例,早就准备好了!血食,血食也有!是几位师叔特意为您留的上品!”
他手忙脚乱地从柜台下取出一枚黑色的储物袋,还有一个巴掌大小、被符纸封得严严实实的木笼,双手奉上。
木笼入手极轻,但里面传来的那阵细微、压抑的啜泣声,却重若千钧。那声音听上去极为年幼,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却又带着属于人类孩童的绝望呜咽。
赵彻的手指触碰到符纸时,甚至能感觉到里面微弱的、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赵彻接过东西,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师兄慢走!师兄慢走!”
钱嵩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从身后传来。
直到赵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钱嵩才敢直起身子,他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赵彻拿着一枚新的洞府令牌,来到了蝠王峰一处极为偏僻的悬崖峭死。
这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洞府。
灵气比不上那些核心区域,但胜在清净,无人打扰。
这正是他最需要的。
进入洞府,开启禁制,将那不断传来啜泣声的木笼丢在角落,赵彻立刻盘膝坐下。
【陛下。】
他第一时间沉入神魂链接。
【臣,已探明,黑水宗内,除宗主墨天煞外,至少还有一位名为‘鬼手’张苍的长老,拥有自己的派系,且与宗主一系,并非同心。】
他将方才在外事堂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全盘托出。
【有趣。】嬴政的意志中,带着一丝玩味,【一个行将就木的魔宗,内里却已腐朽至此。赵彻,你做得很好。】
【仙使,】李斯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黑水宗内耗越剧,对我大秦便越有利。】
【那臣,下一步该当如何?是拉拢一方,打压一方?还是……】赵彻问道。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方略。
【拉拢?】嬴政嗤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千古一帝的绝对自信与不屑,【一群冢中枯骨,也配与朕的大秦谈拉拢?】
【赵彻,你听清。】
【朕不要你站队,朕要你成为那根搅动风云的棍子!】
【他们不是在争斗吗?那便让他们斗得更厉害些!他们不是在相互猜忌吗?那便让他们谁也别信谁!】
嬴政的意志,化作一道道金戈铁马的洪流,在赵彻的神魂中奔腾。
【利用你的身份,游走于各派之间,挑拨离间,制造矛盾!今日投靠张苍,明日又向墨天煞效忠!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能拉拢你,又让所有人都觉得你不可信!】
【朕要这黑水宗,从上到下,人人自危,处处皆敌!朕要他们将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无休止的内斗之中!】
【如此,待我大秦兵临城下之日,只需轻轻一推,这座腐朽的堡垒,便会自行崩塌!】
这番帝王心术,听得赵彻心神剧震,后背阵阵发凉。不愧是横扫六合的始皇帝,其手段之酷烈,格局之宏大,远非他一个现代人所能想象。
他正沉浸在这份震撼之中,一个念头让他遍体生寒——自己接下来,就要在这魔宗之内,扮演一个搅动风云的完美“奸细”。
就在此时。咚。咚。咚。一阵清晰、不急不缓,却仿佛直接敲在他心脏上的叩门声,忽然从被禁制封锁的洞府外,响了起来。
来者是谁?是墨天煞的试探?还是张苍一系的拉拢?亦或是……新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