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声轻响,从石门外传来。
咚。
咚。
那不是脚步声。
那是一根枯瘦的木杖,在不急不缓地敲击着地面,也敲击在赵彻的心脏上。
来人停在了他的石门之外。
一个干涩、阴冷的言语,穿透了厚重的石门,直接在他耳中响起。
“赵彻,出来。”
“随本座,去丹房。”
轰!
赵彻的大脑,在这一瞬被彻底抽空。
前一秒还在神魂链接中推演的必杀之局,下一秒,局中的猎物,竟已站在门外,发出了死亡传票。
他全身的肌肉猛然绷紧,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石门上。
劫后余生的虚弱感,被一股更极致的冰冷恐惧瞬间冲散。
丹房!
他要去丹房了!
【他来了!他要带我去丹房!】
赵彻的神魂在链接中发出近乎撕裂的狂吼。
【破阵锥!公输大人说的破阵锥还没有到!】
没有那把能斩断邪胎根基的“刀”,所有计划都是空谈!
他现在过去,就是自投罗网,成为那血池中又一具来不及腐烂的白骨!
【慌什么!】
嬴政的意志没有半分波动,反而带着一丝斥责,如无形的山峦,强行镇住了赵彻即将崩溃的心神。
【李斯!】
【臣在。】
李斯冰冷的意念没有丝毫迟滞,精准地切入。
【仙使,稳住。此非收割,而是试探。】
【试探?】
赵彻的神魂依旧在剧烈震荡。
【不错。】
李斯的分析快如闪电,不带任何情感。
【你潜入密室,虽有【锐士战魂】遮掩,但那等邪物必有感应,只是无法确认。血蝠长老生性多疑,此刻召你,正是要将你置于‘邪胎’之前,近距离观察你的反应,以验证他的猜测。】
【你若畏缩,便是坐实了心虚。】
【你若从容,方有一线生机。】
冰冷的逻辑浇灭了赵彻心头的火焰,让他重新找回了一丝理智。
是了,那老魔头极度自负。
他绝不相信一个锻体境的蝼蚁能识破他的惊天图谋,更不会想到,赵彻的背后,站着另一个世界的整个帝国智囊。
他只是在怀疑,这块“璞玉”可能藏着某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公输仇!】嬴政的意志转向机关大师,【还要多久?】
【陛下!臣正在进行最后一道符文的蚀刻!】
公输仇的意念中充满了工匠的专注与焦灼。
【此物结构之精巧,远超人间之物!为保万全,能量回路的误差,必须控制在毫厘之内!尚需……半柱香!】
半柱香。
平时,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
此刻,却是一道隔开了生与死的天堑。
赵彻深深地,将肺里最后一口灼热的空气挤出。
他抬起手,用袖子擦去额头的冷汗,又在粗糙的石壁上蹭了蹭,让自己的脸庞显出几分被血煞之气侵蚀的病态苍白。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破烂的血衣。
然后,将惶恐、畏惧、不安,尽数压下,只留下一分恰到好处的,对力量的渴望与对强者的敬畏。
他拉开了石门。
血蝠长老就站在门外。
枯槁的身形在惨白月光下,投下一道扭曲的影子。他手中握着那根不知是什么木头制成的黑色木杖,杖首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血色蝙蝠。
那双红色的瞳仁,在黑暗中明灭,死死锁在赵彻的身上,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让赵彻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长老。”
赵彻躬身,深深垂下头颅,言语沙哑,将一个被打扰了清修,既惶恐又期待的弟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血蝠长老没有立刻答话,那两点红芒在赵彻的头顶停留了足足数息。
“你的进境,让本座很满意。”
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干涩的轻哼。
“看来,你没有辜负本座的期望。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通天造化。”
他转过身,向着峰顶的黑色宫殿方向走去。
赵彻不敢迟疑,立刻跟上,亦步亦趋,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蝠王峰顶,阴风怒号。
利如钢刀的寒风卷起地上的碎石,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赵彻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半柱香的生死时限,强迫自己进入李斯为他设定的“角色”之中。
他是一个天赋异禀,但毫无见识的底层杂役。
他是一个被《化血真经》的强大力量所迷惑,沉浸在虚幻快感中的可怜虫。
他是一个对传功长老感恩戴德,对其所有命令都狂热遵从的疯子。
“你可知,你体内的血种,为何物?”
走在前面的血蝠长老,突然开口。
他的言语被狂风吹得支离破碎,却清晰地灌入赵彻耳中。
又一个试探。
【回长老,】赵彻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他的言语中带着一种被洗脑后的狂热与虔诚,【是……是长老赐予弟子的无上仙缘!是通往长生大道的钥匙!】
这番话,正是方才李斯在他神魂中留下的“剧本”。
“呵呵……”
血蝠长老发出了一阵难听的笑,似乎对这个答案极为满意。
“不错,孺子可教。有此觉悟,方能承载本座对你的厚望。”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那座黑色宫殿旁,那间不起眼的石室门前。
门口的两名内门弟子,早已不是打盹的模样。
他们站得笔直,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当看到血蝠长老身后的赵彻时,他们的脸上,同时划过一丝混杂着嫉妒、怜悯与恐惧的复杂神色。
他们不敢与赵彻对视,匆忙低下头,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沾染上什么不祥。
血蝠长老没有理会他们,枯瘦的手掌按在厚重的石门上,轻轻一推。
轰隆——
石门缓缓开启。
一股比外界阴风更加浓郁百倍的血腥甜腻之气,混合着灵魂被灼烧后的焦糊恶臭,如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涌出。
赵彻的身体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当场呕吐出来。
这个反应,真实无比。
甚至不需要任何演技。
“这……这是……”他捂住口鼻,言语因为剧烈的生理不适而断断续续,脸上充满了震撼与不解。
“这,便是你的未来。”
血蝠长老的言语中,透着一股造物主般的得意与傲慢。
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让赵彻能将石室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那直径超过十丈的圆形血池,正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粘稠的暗红浆液。
墙壁与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扭曲符文,正随着血池的脉动,一张一缩地闪烁着幽光。
七个干瘦如柴的身影,盘坐在血池周围的石台上,双目紧闭,脸上挂着痴迷的笑容,一缕缕血色精气,正从他们的天灵盖中被强行抽出,汇入中央。
而在血池的正上方,那团由黑雾与血色电光交织而成的“金丹邪影”,正静静悬浮,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看到那七个废物了吗?”
血蝠长老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七名杂役。
“他们,只是本座用来温养丹池的柴薪。他们的资质,太过低劣,只配成为养料。”
他的言语中,充满了不屑。
“而你,赵彻。”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红瞳死死地盯着赵彻。
“你是真正的良才美玉!是本座寻觅百年,才找到的,最完美的‘容器’!”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血池边,那唯一一个空着的石台。
那个位置,比其他七个石台,更靠近血池的核心。
“去,坐上去。”
血蝠长老的言语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本座今日,要亲自为你引导血种之力,让你提前感受一番,力量在体内无穷无尽飞升的真正快感!”
来了。
最终的审判,来了。
赵彻的大脑,在这一刻反而变得无比清晰。
他必须过去。
他没有选择。
他抬起脚,一步,又一步,走向那个代表着死亡的石台。
血池散发出的灼热气息,烘烤着他的脸庞。
那“金丹邪影”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像无数根钢针,刺入他的神魂。
他走到了石台前。
他缓缓转身,面向血蝠长老,脸上挤出一个僵硬而狂热的笑容,像是即将奔赴圣地的信徒。
他提起长袍,准备坐下。
半柱香的时间,还没到。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碰触到冰冷石台的那一瞬间。
嗡——!
一声剧烈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自他胸口处悍然炸响!
那枚温热的【蟠龙金印】,在这一刻,变得滚烫,仿佛要将他的胸膛烙穿!
这不是警告。
这是一个信号!
【仙使!成了!】
公输仇那夹杂着极致疲惫与狂喜的意念,在他神魂中轰然引爆!
【三枚【破阵锥】已成!即刻传送!准备接应!】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道沉寂了许久,却始终高悬于链接顶端的意志,如九天之上的冰冷星辰,骤然降临。
【赵彻。】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