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额诊金带来的短暂安全感,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迅速被现实蒸发。叶凡深知,张府的奇迹不可能完全掩盖,尤其是对苏晚晴这样嗅觉敏锐的刑警而言。该来的,终究会来。
就在他收到张万钧转账(通过刘明义账户中转)确认短信的第二天下午,那辆熟悉的、不起眼的轿车再次停在了叶凡出租屋附近的街角。苏晚晴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上门,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便装,但眉宇间比上次更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她没有寒暄,目光直接落在叶凡脸上,开门见山:“叶凡,张万钧女儿张雅苏醒,医学上的奇迹。据张家人口风,你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叶凡心中早有准备,面色平静地将她让进狭小却整洁的屋内:“苏警官请进。张小姐能够醒来,是张家不放弃的结果,也是她自身的生命力顽强,我不过是在刘院长的引荐下,提供了一些传统的调理建议而已。”
“调理建议?”苏晚晴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简陋的环境,最后定格在叶凡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什么样的‘调理建议’,能让一个被国内外顶尖专家判了‘死刑’的昏迷病人,在短短几天内苏醒?而且,根据医院之前的记录,张雅病房内曾出现无法用医学解释的持续性低温现象,而在你‘调理’之后,这种现象消失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紧紧盯着叶凡:“叶凡,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不是刘明义副院长那种可以归咎于‘情志疏导’的慢性病,这是发生在严密医疗监控下的急性奇迹。你所谓的‘祖传导引术’,真的神奇到这种地步?”
面对苏晚晴连珠炮似的追问,叶凡知道,含糊其辞已经无法蒙混过关。他必须给出一个至少听起来逻辑自洽的解释。
“苏警官,”叶凡深吸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坦诚,“我理解您的怀疑。张小姐的情况确实特殊。在我的判断里,她并非简单的脑部器质性病变或代谢问题,而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身体机能陷入了极深的‘冬眠’或‘假死’状态,类似于某些动物的自我保护机制。”
他尽量用接近科学的概念来包装:“我的方法,是通过特殊的穴位刺激和药物引导,类似于一种强力的‘唤醒’程序,激发她身体残存的潜能,打破那种僵滞状态。这需要非常精准的时机和手法,也带有很大的风险,幸运的是,这次成功了。至于房间低温……”
叶凡顿了顿,继续编造:“可能与她身体机能极度降低后,新陈代谢近乎停滞,无法有效产热有关。当她的生命体征被‘唤醒’,新陈代谢恢复,体温自然也就逐渐正常了。”
这个解释,将异能归结为一种基于中医理论的、高风险高回报的“唤醒疗法”,听起来似乎比“外邪入侵”更容易被接受一些,虽然依旧牵强。
苏晚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猜不透她是否相信。她沉默了几秒,忽然换了个角度:“据张家保镖反映,你治疗时,房间内曾短暂传出异常浓郁的参味,甚至有人隐约听到类似痛苦的呻吟声。你的‘唤醒’过程,似乎并不温和。”
叶凡心中微凛,苏晚晴的调查果然细致入微。他镇定地回答:“使用的是年份极高的野山参,药性猛烈,需要用它来作为‘引子’,冲击僵滞的气血。过程确实会有强烈的身体反应,痛苦难以避免。但这与造成伤害是两回事。”
“痛苦难以避免?”苏晚晴重复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冷嘲,“叶医生,在我的工作中,任何施加于人体的、可能造成痛苦的行为,都需要极其严谨的规范和伦理考量。你这种听起来近乎‘蛮力’的唤醒方式,其安全性和可重复性,如何保证?如果下一次用在另一个病人身上,失败了,责任谁来承担?”
这是直指核心的质疑!将叶凡的方法置于科学伦理和医疗规范的火上烤炙!
面对苏晚晴尖锐的伦理质问,叶凡知道,不能再被动防守。他必须展现出足够的底气和专业性,哪怕这种专业性是基于他独有的能力。
“苏警官,”叶凡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您说的规范与伦理,我完全赞同。但请您也想一想,当现代医学的所有手段都已经宣告无效,病人只能在昏迷中等待生命一点点流逝时,是固守所谓的‘规范’眼睁睁看着生命消逝更重要,还是冒着风险,抓住那万分之一可能性的‘不规范’方法去争取一线生机更重要?”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晚晴:“我的方法,源于对生命运行规律的独特理解,或许无法用现有的科学理论完全解释,但它确实在张雅身上奏效了。至于安全性和可重复性,这取决于施术者对病情精准的判断和对自身能力的绝对掌控。我不是在盲目尝试,而是在进行一场基于经验和直觉的精密‘手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意:“就像您做法医,很多时候也需要凭借经验和直觉,从细微的物证中还原真相,有些直觉,同样无法用简单的公式推导,但它就是能指向正确的答案。我相信,您能理解这种‘感觉’。”
叶凡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苏晚晴的专业领域,试图引起她的共鸣。
苏晚晴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叶凡的话,确实戳中了她工作中某些只可意会的部分。但理性的思维习惯让她立刻反驳:“法医的直觉,是建立在海量科学知识和案例经验基础上的逻辑推断,其过程和结论需要经受住证据的反复检验。而你的‘直觉’,缺乏可验证的理论基础。”
“理论基础需要时间去构建和验证。”叶凡毫不退让,“但在那之前,难道就要否定所有看似‘不合理’却真实有效的现象吗?中医的经络穴位,在解剖学上找不到实体,但千百年的临床实践证明了它的有效性。苏警官,您是否也对整个中医体系持否定态度呢?”
一场关于科学边界、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的辩论,在这间狭小的出租屋内悄然展开。叶凡虽然无法透露真相,但他缜密的思维和坚定的态度,竟与苏晚晴斗了个旗鼓相当。
辩论没有结果。苏晚晴无法说服叶凡,叶凡也无法让苏晚晴完全信服。
最终,苏晚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冷静模样:“叶凡,你的解释,我会记录在案。张雅的病例,我会持续关注。但我必须提醒你,你的行为已经游走在现行医疗法规的边缘。在没有获得合法行医资格和得到更广泛学术认可之前,请你谨慎行事。”
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另外,张万钧支付给你的巨额‘诊金’,我们已经注意到。希望这笔钱的来源和用途,都是合法合规的。好自为之。”
说完,她拉开门,径直离开。
叶凡站在屋内,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这次交锋,比面对那黑色邪气更加耗费心神。苏晚晴的敏锐和执着,远超他的想象。她就像一台永不疲倦的精密仪器,不找到合理解释绝不会罢休。
“巨额诊金”果然成了她新的关注点。虽然通过刘明义中转,暂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自己,但这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对话,叶凡清晰地认识到,想要在苏晚晴这样的理性派面前完全隐藏秘密,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能找到某种方式,让自己的能力显得“合理”,或者,创造出让她无法质疑的“事实”。
而后者,似乎更加困难。
窗外,天色渐暗。叶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来自身体,更来自这种与整个现代社会规则若即若离的挣扎。
苏晚晴的质疑,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尴尬而危险的处境。他拥有超凡的能力,却不得不隐藏在世俗的规则之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前路,似乎布满了更多的荆棘与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