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被心外科团队火速推向手术室,抢救区却并未恢复往日的忙碌,反而陷入一种奇特的凝滞。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那个倚靠着墙壁、脸色苍白、微微喘息的年轻实习生身上——叶凡。
心电监护仪虽然被推走,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数值变化,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从直线下坠到奇迹般稳住,再到极其缓慢却坚定地回升,这一切不可思议的转折,都发生在那个实习生看似随意的两指点击之后。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巧合”或“误打误撞”能解释的范畴。
几位资深专家围在刚才连接监护仪的终端电脑前,调取着历史数据记录,反复观看着那一段曲线的变化,彼此交换着眼神,脸上写满了震撼与难以置信。
“曲线形态的转折点,精确对应了他两次出手的时间……”一位专家喃喃自语,声音都有些发干。
“这……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医学原理……”另一位摇头,却无法否认眼前铁一般的数据。
刘教授没有参与讨论,他走到叶凡身边,递过一瓶打开的矿泉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感觉怎么样?能撑住吗?”
叶凡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液划过喉咙,稍稍驱散了一些疲惫感。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谢谢刘教授,我还好。”
刘教授沉吟片刻,终于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那个问题:“叶凡,你……究竟是怎么判断出是主动脉夹层,又是用什么方法暂时稳定住病情的?”他的语气不再是质疑,而是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探究。
没等叶凡回答,一个尖利的声音再次插了进来,带着垂死挣扎般的顽固。
“还能是怎么判断?瞎猫碰上死耗子!”王有德铁青着脸走了过来,他绝不能允许叶凡在这里给出任何合理的解释,他必须将这件事定性为“运气”和“胡闹”,“刘教授,诸位,你们难道真相信一个实习生能凭空诊断出主动脉夹层?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看他就是情急之下乱按了几下,正好碰上病人自身代偿或者其他药物起效了!”
王有德的话,试图挽回最后一丝颜面,但在确凿的数据和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周围不少人闻言,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叶凡缓缓站直了身体。疲惫依旧,但一股锐气却从他眼底重新凝聚。他可以不争,但绝不能任由别人将他拼尽全力救回的结果,污蔑为侥幸,更不能容忍王有德这种罔顾人命、只在乎自身权威的态度。
他看向王有德,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得足以让抢救区每个人都听到:
“王主任,您认为我是瞎猜的?”
“难道不是吗?!”王有德色厉内荏地反驳。
“好。”叶凡点了点头,语气陡然变得犀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那我就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不可能是急性心梗,而必然是主动脉夹层。”
他不再看王有德,而是转向刘教授和各位专家,条分缕析,语速平稳却不容打断:
“第一,疼痛性质。虽然病人昏迷,但入院前家属描述其突发‘撕裂样’剧痛,向后背放射,这是主动脉夹层的典型特征,与心梗的‘压榨性’疼痛有本质区别。王主任您当时也在场,似乎并未仔细询问病史。”
王有德脸色一僵。
“第二,体征差异。病人双侧桡动脉搏动存在微弱差异,左侧稍弱,提示夹层可能影响到了左锁骨下动脉开口。同时,他虽有休克表现,但颈静脉并无显着怒张,这与心梗并发心源性休克的体征不符。这些细微差别,在匆忙中极易被忽略。”
几位专家下意识地点头,这些确实是鉴别要点,但在那种危急情况下,能如此敏锐地捕捉到并联系起来,绝非易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叶凡的目光扫过终端屏幕上定格的数据,“心电图的动态演变。病人初期心电图提示下壁导联St段轻度抬高,但随后迅速发生变化,伴有新出现的右束支传导阻滞。这种快速、多变的电生理紊乱,更符合夹层血肿压迫冠状动脉开口或传导系统所致,而非单纯心肌梗死。”
他的分析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每一句都戳在关键点上,完全不像一个慌乱的实习生,反倒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诊断学专家在进行教学查房。
王有德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煞白,额头开始冒汗。
叶凡最后将目光重新锁定王有德,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王主任,您一再强调规矩和程序。那么,在病人生命垂危、初步检查指向性不明时,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保持怀疑,拓宽思路,考虑最凶险的疾病可能,并积极寻求确诊手段(如联系床旁超声)吗?”
“而您,在缺乏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武断地倾向于心梗,并对提出不同意见的人进行打压和羞辱。甚至在病人出现转机时,您的第一反应不是探究原因以利于后续抢救,而是急于否定和归咎于巧合。”
“您的行为,真的是在遵循救死扶伤的‘规矩’,还是在维护您不容挑战的‘权威’?”
字字诛心!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王有德的脸上,将他所有的遮羞布彻底撕碎!
抢救区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着面如死灰、浑身微微发抖的王有德,又看看那个虽然疲惫却站得笔直、目光锐利的叶凡。
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这不是简单的医术高低之争,而是医德与私心、担当与推诿的正面碰撞!结果,显而易见。
王有德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那些曾经巴结他、奉承他的下属们此刻复杂而疏离的目光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无地自容。他猛地一跺脚,几乎是狼狈不堪地转身,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抢救区。
王有德狼狈退场,抢救区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
刘教授看着叶凡,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但同时也多了一丝更深沉的考量。这个年轻人,不仅有着匪所思议的“手段”,更有着超凡的观察力、冷静的头脑和敢于直面权威的勇气。
他正想再和叶凡说些什么,一位护士长快步走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刘教授神色一凛,点了点头,随即对叶凡道:“叶凡,你今天做得非常好,先回去休息吧。具体的事情,我们后续再谈。”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叶凡也确实感到身心俱疲,点了点头,在众人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离开了抢救区。
他没有注意到,在抢救区外的走廊转角,一位坐在轮椅上、一直默默注视着刚才发生一切的老人,对着身后推着轮椅的便装中年人,微微颔首,低声说了一句:
“查一下这个年轻人的背景。有点意思。”
中年人恭敬地低声应道:“是,周老。”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医院的走廊染上一层暖金色,但叶凡走过的身影,却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预示着前路绝不平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