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寂静的抢救区里激起了清晰的回响。
“不是心梗。是主动脉的问题，血管……可能破了。”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专家们先是愕然，随即露出荒谬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王有德更是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即将爆发出更大的嘲讽。
然而，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心电监护仪那催命般的尖锐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减弱了！
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变化，但那代表着心室颤动的、混乱无比的波形，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平缓迹象。虽然血压和血氧饱和度依旧低得可怕，但这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对于紧盯着屏幕、经验丰富的专家们来说，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嗯？！”那位资历最老的心内科专家刘教授猛地俯身，几乎将脸贴到监护仪屏幕上，瞳孔骤然收缩。
王有德已经到了嘴边的讥讽硬生生卡住，张着嘴，表情僵在脸上，显得异常滑稽。
叶凡却对周遭的反应浑然未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颠覆了他二十多年认知的诡异视野之中。
世界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黑白灰的冰冷构图。而在他眼中，躺在担架床上的老人，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更像是一幅被强行剖开的、动态的解剖图。皮肤、脂肪、肌肉的层次变得模糊，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见，脏器微弱地蠕动着，散发出不同灰度的微光。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团盘踞在老人胸腔正中的、浓稠如墨、不断翻滚蠕动的——死气！
这团黑气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绝望，它仿佛拥有生命，核心处源于一根主要血管（在他的认知里，那应该是主动脉）壁上的一道细微裂口。正是从这个裂口处，不断有更淡一些的黑雾（疑似血液）渗出，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肿，无情地压迫着脆弱的心脏和周边的血管网络。而那些代表生命力的、稀薄的“白光”，正被这团黑气迅速地吞噬、湮灭。
血管破裂！主动脉夹层！一个极其凶险、死亡率极高的诊断如同闪电般劈入叶凡的脑海！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王有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色厉内荏地吼道，“ct都没做！你靠什么诊断？靠猜吗？！刘教授，您看看，这小子已经慌得开始说胡话了！”
刘教授却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监护仪上，然后又猛地转向叶凡。他发现，这个年轻的实习生此刻的状态极其异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邃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光在流转，正一眨不眨地、专注地“凝视”着病人的胸腔，那眼神……不像是在观察，更像是在……“透视”？！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刘教授自己都吓了一跳。
“叶凡，”刘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你看到了什么？说清楚！”
叶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因这诡异视野和生命流逝带来的双重冲击所产生的心悸。他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这是唯一能救人的机会。他指着老人胸口一个极其精准的位置，语速飞快，声音却异常稳定：
“刘教授，是主动脉夹层！debakey I型！破口就在升主动脉这里，距离主动脉瓣大约三公分！血肿已经形成，严重压迫心包和右冠动脉，之前的室颤和休克症状都是压迫和缺血引起的！必须立刻手术，否则一旦彻底破裂……”
他的描述精准、细致，甚至直接报出了在医学上需要增强ct才能明确的分型和破口位置！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猜测”的范畴！
在场的专家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这怎么可能？！
王有德气得浑身发抖：“荒谬！简直是一派胡言！刘教授，您难道要相信他这……”
“闭嘴！”刘教授突然厉声打断他，老专家的脸上露出了决断的神色。他行医数十年，见过无数疑难杂症，也培养出一种对危机的直觉。叶凡的话虽然匪夷所思，但那瞬间的病情细微缓和和叶凡此刻超乎常理的笃定，让他选择赌一把！
“立刻准备手术室！通知心外科紧急会诊！快！”刘教授当机立断，声音传遍整个抢救区。
命令一下，整个抢救区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但叶凡的心却沉了下去。在他的“视野”里，那团代表夹层血肿的黑气正在剧烈翻涌，侵蚀生命光点的速度明显加快！监护仪上，刚刚短暂平稳的血压再次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下降！
“来不及了！”叶凡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焦急，“血肿压力太大，心脏随时可能停跳！等不到去手术室了！”
“那怎么办？！”一个年轻医生下意识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叶凡。
怎么办？叶凡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看”到了危机，却不知道如何解决。他空有这双奇特的眼睛，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一种奇妙的感觉再次从体内涌现。那眉心处的清凉感并未消失，反而顺着某种玄妙的路径，缓缓流向他的双臂，最终汇聚于他的指尖。他能感觉到指尖微微发烫，仿佛有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气流”在盘旋、凝聚。
同时，他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一段极其模糊、残缺的信息碎片浮现出来，如同沉入水底的古碑显现只言片语，其意晦涩，却本能地指引着他——将这股“气”，渡入生机湮灭之处，可暂护一线生机。
是幻觉？还是……
没有时间犹豫了！老人体内的白光已经微弱到几乎熄灭！
叶凡猛地踏前一步，无视了周围惊愕的目光，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以一种谁也无法理解、看似玄奥却又精准无比的角度，闪电般点向老人胸口那团死气最核心、也是生命白光最黯淡的位置！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
那股盘旋于指尖的微弱气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瞬间透体而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光芒万丈的景象。
但在叶凡的本源之眼视野中，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缕微弱的、带着他自身气息的暖流（他姑且这么认为），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烧红的炭粒，瞬间没入那浓稠的死气之中。它所过之处，疯狂肆虐的黑气仿佛被灼烧、被净化，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消退！而被压迫到极限、即将彻底熄灭的几缕生命白光，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猛地获得了滋养，虽然依旧微弱，却顽强地重新亮了起来，暂时抵住了黑气的侵蚀！
与此同时！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上，那令人心悸的尖锐警报声再次发生了变化！原本持续下降的血压曲线，竟然猛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然后稳稳地停住，维持在一个虽然依旧危险、却不再继续恶化的水平线上！血氧饱和度数值也微微跳动，向上攀升了微不足道的几个百分点！
这变化虽小，却如同在寂静的深夜里敲响的洪钟，清晰无比地传入了每一个紧盯着屏幕的医生眼中！
“血压稳住了！”
“血氧在回升！”
“这……这怎么可能？！”
惊呼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彻底懵了，看看监护仪，又看看叶凡那根尚未从病人胸口移开的手指，脸上写满了彻底的震撼和无法理解。
王有德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珠瞪得几乎脱眶，脸上血色尽失。
刘教授猛地抓住叶凡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叶凡！你……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叶凡缓缓收回手指，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疲惫袭来，仿佛刚才那一下抽空了他不少精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奇妙的暖流已经消失，黑白视野也开始微微晃动，变得不稳定。
他做了什么？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他抬起头，迎上刘教授和所有人灼热、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抢救区的灯光惨白地照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奇迹发生了，但带来奇迹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