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扑向电控箱的动作几乎同时触发了枪声。子弹擦过耳边，打在锅炉的铁皮外壳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他顾不上这些，从工具架上抓起一根铁棍，用尽全身力气捅进电控箱敞开的闸门里。
金属撞击的瞬间，火花爆裂开来。
先是电控箱内部传来噼啪炸响，接着整栋砖房的灯光剧烈闪烁，然后——完全熄灭。
不只是一间锅炉房。唐公馆主楼、副楼、庭院，所有灯光同时熄灭。黑暗像墨汁倾倒，瞬间吞没了一切。门外传来唐绍钧气急败坏的吼声：“怎么回事？谁干的！”
陈序在黑暗中喊道：“走！”
眼睛需要时间适应。但周明远和顾梦依早已做好准备，他们抓住这宝贵的几秒，扶着清荷冲向最近的一扇窗户。窗户玻璃在铁管重击下碎裂，四人先后翻出。
庭院里同样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街道隐约透来些微光线。唐公馆的备用发电机需要时间启动，这段时间就是他们的逃生窗口。
“这边！”顾梦依低声指引方向。
他们贴着墙根移动，穿过庭院，冲向侧门。但侧门处有保镖把守，黑暗中能看见香烟的火光。
周明远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向相反方向。石头落地声吸引了保镖的注意。“那边！”有人喊道。
四人趁机冲向侧门。一个保镖察觉转身，但周明远已经冲到面前，铁管击中对方肩膀，保镖闷哼倒地。
侧门打开了。外面是霞飞路的一条支巷，此刻空无一人。他们冲进巷子，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喊声。
巷子很窄，堆着些杂物。清荷跑得踉跄，喘息越来越重。陈序扶着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再坚持一下。”陈序说，“接应点在前面。”
按照计划，方汉洲和沈望舒应该在两条街外的路口接应。但现在情况有变，唐公馆的骚动可能已经引起注意，接应点不一定安全。
他们刚跑出巷口，前方突然亮起车灯。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急刹停在他们面前。
车门打开，方汉洲探出头：“快上车！”
四人挤进后座，车门还没关稳，车子已经加速驶离。陈序回头，看见唐公馆方向涌出十多人，正朝这边追来。
“甩掉他们。”沈望舒坐在副驾驶座，手里拿着地图，“前面路口左转，进老城区。”
方汉洲猛打方向盘，轿车在夜晚的街道上疾驰。后方传来枪声，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叮当响声。顾梦依立刻压低清荷的身体。
“她中枪了。”周明远突然说。
陈序这才注意到，清荷的左肩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她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手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铁盒。
“铁盒……”清荷艰难地开口，将铁盒推到陈序怀里，“名单……给你……”
陈序接过铁盒，入手很沉。他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代号。
“但是……”清荷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这份名单……不完整……唐绍钧手上的……只是副本……真正的完整名单……”
她咳嗽起来，血沫从嘴角溢出。
“别说了。”顾梦依用布条压住她的伤口，“先止血。”
清荷摇头，抓住陈序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完整名单……在你那份情报里……半年前……你发出的那份……”
陈序愣住了：“在我的情报里？”
“你父亲……陈远山……他在设计镜像密码时……把完整名单……嵌入了加密层……”清荷的视线开始涣散，“需要……需要两个人的记忆叠加……才能完全破译……我和你……必须都活着……”
她的话音越来越弱。顾梦依焦急地检查她的脉搏：“她失血太多，必须马上处理。”
方汉洲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去三号安全屋，那里有药品。”
车子在夜色中穿梭，甩掉了追兵，驶向法租界边缘的一片老式里弄。三号安全屋设在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房子里，是周明远早年准备的备用点。
进屋后，沈望舒立即取出医疗包，为清荷处理伤口。子弹擦过肩胛骨，没有留在体内，但失血严重。清荷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陈序坐在桌边，打开了铁盒里的名单。在煤油灯光下，他快速翻阅。三十七个名字，每个后面标注着代号、职务、可能的掩护身份。这些名字中有商人、官员、记者，甚至还有两个警察局的科长。
但清荷说这份名单不完整。真正的完整名单，藏在他半年前发出的那份“毒饵”情报里。
父亲到底做了多少安排？
周明远包扎好自己手臂的伤，走过来看名单。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些人……有些我知道，有些完全没想到。如果这份名单流传出去，海城的地下网络会彻底瘫痪。”
“但清荷说这不完整。”陈序抬起头，“她说完整名单需要我和她的记忆叠加，从我那份情报里破译出来。”
周明远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这符合你父亲的风格。他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唐绍钧以为拿到了全部，其实只是部分。”
“那现在怎么办？”方汉洲问，“唐绍钧跑了，他肯定会带着副本去找陆怀瑾。”
沈望舒处理完清荷的伤口，走过来：“我刚收到外围观察点的消息。唐绍钧和那个戴礼帽的男人十五分钟前乘车离开唐公馆，朝码头方向去了。他们走得匆忙，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
“码头……”陈序想起宴会上听到的对话，“他们要接应南洋来的‘货’。”
“也可能是要逃跑。”顾梦依说，“名单泄露，唐绍钧在海城待不下去了。他必须走。”
周明远走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观察外面：“唐绍钧跑了，但他经营多年的网络还在。如果我们能拿到完整名单，就能在他的人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清除这个毒瘤。”
陈序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清荷身上。她现在无法提供记忆叠加，而父亲设计的密码必须两个人才能完全破解。
煤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墙上的挂钟指向晚上九点四十七分。距离唐绍钧逃跑已经过去近一小时。
方汉洲突然说：“码头那边，我们有眼线吗？”
沈望舒点头：“有。老赵在码头区经营一家小茶馆，消息灵通。我可以联系他。”
“马上联系。”周明远转身，“我们要知道唐绍钧去码头做什么，见什么人。如果可能，拦住他。”
沈望舒走到里间，那里有部秘密安装的电话。她拨了个号码，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挂断回来：“老赵说，今晚码头确实有动静。一艘从南洋来的货轮傍晚靠岸，但卸货一直拖到现在。船主和码头官员在办公室里谈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交涉什么。”
“货轮名字？”陈序问。
“‘南洋号’，注册地在槟城，但老赵说船员口音混杂，不像南洋本地人。”
槟城。陆怀瑾在南洋的据点之一。
陈序站起身：“我要去码头。”
“太危险。”顾梦依立即反对，“唐绍钧现在像疯狗一样，肯定在码头布置了人手。”
“但如果我们不去，他就带着名单跑了。”陈序看着桌上那份不完整的名单，“清荷说完整名单在我的情报里，但破解需要时间。在这之前，我们必须阻止唐绍钧把副本交给陆怀瑾的人。”
周明远思考片刻，做出了决定：“分两路。陈序、顾梦依、方汉洲去码头，监视唐绍钧的动向，见机行事。我和沈望舒留在这里，照顾清荷，同时尝试破解情报里的完整名单。”
“怎么破解？”陈序问，“清荷昏迷了。”
“你父亲应该还留下了其他线索。”周明远说，“他的笔记本、那份情报的底稿、还有清荷可能藏起来的东西。我和沈望舒会仔细搜查这个安全屋，你父亲当年经常来这里，说不定留下了什么。”
计划迅速确定。陈序、顾梦依、方汉洲换上便装，带上武器，准备前往码头。临走前，陈序又看了一眼昏迷的清荷。
这个等了十三年的女人，在最后时刻把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了他。现在轮到他来完成父亲未尽的事业。
三人悄悄离开安全屋，融入夜色。码头的方向在东北，距离这里约三公里。他们选择步行，避开主要街道。
夜晚的海城并不安静。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黄浦江上的船只仍在忙碌。街边的小吃摊还亮着灯，散发出食物热气腾腾的味道。
但这一切日常景象之下，暗流汹涌。
走了一段，方汉洲低声说：“刚才沈望舒还告诉我一个消息。唐公馆的骚动已经引起警方注意，但唐绍钧通过关系压下来了。他现在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唐老板，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所以我们要小心。”陈序说，“不能暴露身份。”
他们抄近路穿过一片老式里弄，这里巷道错综复杂，适合隐藏行踪。快到码头区时，前方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三人迅速躲到墙角阴影里。两辆黑色轿车从主路驶过，朝码头方向疾驰。透过车窗，陈序隐约看见第二辆车后座的人影——正是唐绍钧。
“跟上。”陈序说。
他们保持距离，远远跟在车后。码头区越来越近，空气中海水的咸腥味越来越浓。远处能看见货轮的轮廓，巨大的黑影矗立在江面上。
‘南洋号’。
轿车在码头入口处停下，唐绍钧和戴礼帽的男人下车，在几个保镖的簇拥下走向码头办公室。办公室里亮着灯，窗户上有人影晃动。
陈序他们躲在一堆货箱后面观察。码头上有工人在卸货，但数量不多，动作也慢吞吞的，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他们在等什么。”顾梦依低声说。
方汉洲指着货轮：“看甲板。”
陈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南洋号’的甲板上站着几个人，正在朝码头方向张望。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望远镜。
“交易。”陈序判断，“唐绍钧用名单换逃往南洋的机会。但交易还没完成，双方都在试探。”
就在这时，码头办公室的门开了。唐绍钧走出来，身边多了一个穿船长制服的男人。两人交谈了几句，船长朝货轮方向做了个手势。
甲板上的人回应了一个信号。
唐绍钧转身对戴礼帽的男人点点头。戴礼帽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箱，递给船长。船长打开检查，然后合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要上船了。
陈序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让唐绍钧上了‘南洋号’，名单就会落入陆怀瑾手中，再想追回就难如登天。
必须阻止。
但码头上至少有十多个保镖，货轮上还有人。他们只有三个。
方汉洲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硬拼不行。”
“制造混乱。”陈序说，“码头最怕什么？”
顾梦依眼睛一亮：“火灾。”
码头上堆着大量货物，很多是易燃品。如果发生火灾，所有人都会慌乱，他们就有机会接近唐绍钧。
但纵火太危险，可能伤及无辜工人。
陈序的目光落在码头角落的几个油桶上。那些是给装卸机械用的燃油。如果只是制造一些烟雾和火光，不引发大火……
“有办法了。”他说。
时间紧迫。唐绍钧已经朝舷梯走去。
陈序能否在唐绍钧登船前阻止名单交易，而昏迷的清荷记忆又能否被成功唤醒？后续章节将呈现精彩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