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灰尘在晨曦微光中缓慢飘浮。顾梦依靠在墙角，就着从破窗透进的惨淡光线，小心地处理着胳膊上再次裂开的伤口。疼痛让她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但比起身体上的痛楚，精神上的重压更让她喘不过气。
“夜枭”牺牲前的嘱托，“穿山甲”未尽的遗言，还有怀中这把冰冷沉重的黄铜尺子和钥匙，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心头。她必须尽快破译密码，拿到最终证据。
食物和水还能支撑一两天，沈望舒留下的消炎药也暂时控制住了感染。但《海国图志》……这本书并不罕见，是清末魏源所着，许多图书馆和旧书摊都有，但对她而言，获取它的风险不亚于虎口夺食。
叶怀明此刻必然在全城布控，重点就是各类文化场所和旧书市场。
她仔细回想海城的地图。公立图书馆目标太大，肯定被重点监视。私人图书馆或者大学图书馆或许有机会，但身份核查严格。旧书市场鱼龙混杂，便于隐藏，但同样眼线众多。
最终，她将目标锁定在城南的“文萃斋”——一家以经营古籍和二手书为主的老店。这家店规模中等，顾客多为老学究和落魄文人，管理相对松散，后门连接着错综复杂的小巷，便于撤离。
中午时分，顾梦依再次进行了伪装。她用阁楼找到的锅灰略微改变了肤色，将头发挽成一个老气的发髻，换上一件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带着霉味的深色罩衫，看起来像个家境清贫、替主人跑腿买书的女佣。
她将黄铜尺子和钥匙用油布包好，贴身藏在内衣暗袋，只带了少量现金和那把只剩最后一颗子弹的手枪，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废弃的阁楼。
街道上的气氛明显不同往日。巡逻的警察和便衣数量增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行人。主要路口设置了临时检查点，对形迹可疑的人进行盘查。顾梦依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心脏始终悬在嗓子眼。
她绕开大路，专挑背街小巷穿行，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接近“文萃斋”。
书店门口看起来一切如常。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对面的一个馄饨摊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清汤馄饨，假装等人，目光却时刻留意着书店及其周围的动静。
半小时内，进出书店的只有几个看起来像是熟客的老者，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不能再等了。顾梦依付了钱，压低帽檐，快步穿过街道，推开了“文萃斋”那扇沉重的、带着铃铛的木门。
店内光线偏暗，弥漫着旧书和樟脑的味道。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修补书页的干瘦老头从柜台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去。
顾梦依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她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在书架间穿梭，目光快速搜索着历史地理类的区域。
找到了！在靠近角落的一个书架上，她看到了好几套不同版本的《海国图志》。她迅速扫视，找到了其中一套品相尚可、标注为“光绪壬午年重刊”的版本，共十卷。她需要的是卷七。
她的手刚刚触碰到那本略显厚重的卷七，书店的门再次被推开，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个穿着普通短褂、但眼神精悍、步履沉稳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个书店，最后落在了正在取书的顾梦依身上。
顾梦依的后背瞬间绷紧！是特务！他们怎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将卷七从书架上抽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转身走向柜台，用带着口音的官话对老头说：“老板，这本，多少钱？”
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握着书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两个男人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假装在门口附近的书架前翻看书籍，但他们的站位，恰好封住了通往大门的主要路线。
老头扶了扶老花镜，看了眼书：“一块二。”
顾梦依掏出钱放在柜台上，准备拿起书离开。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男人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等等。”
顾梦依的身体僵住。
那男人走到柜台前，目光落在顾梦依手中的《海国图志》卷七上，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位小姐，买这书做什么？”
顾梦依的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俺……俺家老爷让买的，说是要查点东西。”她维持着女佣的人设，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怯懦和茫然。
“你家老爷？姓什么？住在哪里？”男人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姓……姓李，住在……柳林巷。”顾梦依胡乱编造着，手心全是冷汗。柳林巷是贫民区，鱼龙混杂，难以查证。
另一个男人也走了过来，形成夹击之势。“柳林巷？那里识文断字的老爷可不多。跟我们走一趟吧，有点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他们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顾梦依知道，那随时可以拔出武器。
不能跟他们走！一旦被带走，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柜台后的那个干瘦老头忽然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道：“两位长官，这书……还要不要了？后面还有客人等着结账呢。”
那两个特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
就在他们分神的这一刹那！顾梦依动了！她猛地将手中的《海国图志》狠狠砸向离她最近的那个特务的脸，同时身体向下一矮，撞开旁边一个摆满杂书的矮架，书册哗啦啦散落一地，暂时阻碍了对方的行动！
“站住！”
“砰！”
枪声和呵斥声几乎同时响起！子弹打在她身后的书架上，木屑纷飞！
顾梦依不顾一切地冲向书店深处！她记得刚才浏览时，看到后面似乎有个小门通往内院！
“拦住她！”
另一个特务试图绕过散落的书籍拦截，却被老头“无意中”伸出的扫帚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顾梦依趁机冲到了那扇小门前，用力一推！门没锁！
她闪身进去，反手将门闩插上！外面立刻传来了剧烈的撞门声！
门内是一个堆满破损书籍和印刷器材的小天井，角落里有一架通往隔壁院墙的木梯！
她没有任何犹豫，手脚并用地爬上木梯，翻过院墙，落入另一条完全陌生的小巷！
身后撞门声和叫骂声逐渐远去。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成功了！她拿到了《海国图志》卷七！虽然过程惊险万分。
她低头看向紧紧攥在手中的、救了她一命的书籍，封面上《海国图志》四个字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那个书店老板……他为什么要帮她？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她必须立刻返回藏身的阁楼，破译密码！
她将书小心地塞进怀里，辨认了一下方向，再次融入迷宫般的小巷，向着阁楼的方向潜行。
每一条街道都可能布满眼线，每一次转角都可能遭遇盘查。但她怀中的书和尺子，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她，也灼烧着她。
真相，就在那泛黄的书页与冰冷的刻度之间，等待着最后的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