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顾梦依带着惊慌与求助的眼神扑近,身后是两个面目凶狠的壮汉。陈序的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进行了高速的风险评估:出手,意味着卷入未知的麻烦,暴露在可能的监视之下;不出手,一个知名记者若在此地出事,必然引来更大范围的调查和关注,同样不利于隐蔽。
电光火石间,他选择了干预,但必须是最小限度、最符合他邮差身份的干预。
就在顾梦依几乎要撞进他怀里的瞬间,陈序侧身半步,不是迎接,而是巧妙地用肩膀挡了她一下,卸去冲力,同时左手看似随意地向前一伸,正好拦在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壮汉胸前。
“几位,几位,有话好说,这是在大街上。”陈序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小人物惯有的、试图息事宁人的怯懦和劝解。他的腰微微佝偻着,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将一个不愿惹事又被迫卷入的普通路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壮汉被拦住,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推开陈序:“滚开!少管闲事!”他的手劲很大,但推在陈序身上,却感觉像是推在了一根嵌在地里的石柱上,对方只是晃了晃,脚下纹丝不动。
陈序的下盘极稳,这是长期骑车穿行于海城大街小巷练就的,也在过去的特殊训练中得到过强化。但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只是运气好没被推倒的“侥幸”。他顺势向后踉跄半步,继续陪着笑脸:“大哥,消消气,这位小姐……是犯了什么事?这光天化日的,拉扯扯扯,不好看……”
另一个壮汉眼神阴鸷,打量着陈序那身普通的衣着和停在不远处的旧自行车,啐了一口:“妈的,一个臭送信的,也敢挡爷们的路?识相点赶紧滚!这娘们偷拍了不该拍的东西!”
顾梦依此刻躲在陈序身后,气息微喘,但声音却清晰起来:“他们胡说!我只是在附近采风,他们就要抢我的相机!”她的手紧紧抓着陈序背后的衣角,微微颤抖,不知是真害怕,还是演戏。
陈序心里冷笑。采风?这条街靠近码头仓库区,鱼龙混杂,根本不是什么适合采风的风景地。但他面上依旧惶恐:“偷拍?哎呀,这可是大事……不过,几位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前面拐过去就是巡捕房的巡逻点,要不,咱们去那里说清楚?让官面上的人处理,最公道不过。”
他故意提到了巡捕房。果然,两个壮汉脸色微变。他们这种身份,最忌讳的就是和官方打交道,尤其是在没有明确指令的情况下。
第一个壮汉眼神闪烁了一下,恶狠狠地瞪了陈序一眼:“小子,今天算你走运!我们记住你了!”他又指向顾梦依,“还有你,臭娘们,东西保管好,迟早是我们的!”
说完,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竟没有再纠缠,迅速转身,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他们的目的并非真的要抓住顾梦依,而是某种……威慑?或者,是为了促成眼前这场“英雄救美”的相遇?
陈序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他转过身,看着惊魂未定的顾梦依,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语气平淡:“他们走了,小姐以后采风,还是去些安全的地方吧。”
顾梦依抚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恢复了血色,她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真诚的感激看向陈序:“谢谢你,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今天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她伸出手,“我叫顾梦依,是《海城新报》的记者。”
陈序没有握她的手,只是微微点头:“举手之劳。我是邮局的邮差,陈序。”他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车,“我还要去送信,先走了。”
他必须立刻离开。无论这是巧合还是圈套,与这个身份敏感的女记者过多接触,都极其危险。
“陈邮差!”顾梦依却叫住了他,快步跟上,“你刚才……没事吧?我看他们推你了。”她的目光落在陈序刚才被推搡过的肩膀处,带着关切。
“没事。”陈序脚步不停。
“那个……陈邮差,我看你刚才很镇定啊,一点都不像普通人遇到这种事的样子。”顾梦依的话像是不经意,却让陈序的心猛地一紧。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顾记者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应该吓得尿裤子才对吗?我只是不想惹麻烦,想赶紧把你们劝开而已。”
顾梦依被他反问得一怔,随即莞尔一笑,笑容明媚,驱散了些许街角的阴霾:“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很……特别。或许是我职业病犯了,总喜欢观察人。”她顿了顿,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无论如何,今天谢谢你。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送信路上遇到什么趣闻,可以找我。”
陈序看着那张素雅的名片,没有接。“顾记者客气了,我一个送信的,能有什么趣闻。告辞。”
他不再停留,骑上自行车,用力一蹬,迅速汇入了街道的车流中。后视镜里,他看到顾梦依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未被接受的名片,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拐过街角。
风吹在脸上,带着傍晚的凉意,却吹不散陈序心头的迷雾。顾梦依的出现,太巧合了。那两个壮汉,退走得也太干脆了。她那句“不像普通人”的试探,更是意味深长。
她是敌人派来的诱饵?用这种看似意外的方式接近他?还是说,她真的只是一个恰巧卷入事件、并且对他产生了一丝好奇的记者?如果是后者,她那过于敏锐的观察力,也同样是个麻烦。
他想起那份错误的名单,想起被端掉的“药房”,想起失联的“牧歌”。整个情报网可能已被渗透,他自己可能早已暴露。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主动接近他的人,都值得用最警惕的眼光去审视。
顾梦依,《海城新报》记者。他需要核实她的身份,但必须用最隐蔽的方式。或许,可以通过报社内部的信件投递记录?或者,利用邮差身份之便,观察她常去的区域和接触的人?
他摸了摸怀里那冰冷的手枪,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份揉皱的假名单。危机四伏,真假莫辨。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是黑暗中递过来的一根稻草,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他无从判断。
但“灯塔”不能熄灭,他必须在这断线的迷局中,找到一丝微光。